第262章 余烬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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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擢升少卿、兼领检视司的旨意如同投入静潭的巨石,搅动了整个朝堂。时若,这个名字如今已不再仅仅与“法医奇术”或“女子为官”的标签相连,更与“宫闱清洗”、“雷霆手段”紧密捆绑。五品实权,开衙建司,圣眷正隆,灼灼目光与无形暗箭一并袭来。

  大理寺内,郑铎在公事上对她倚重有加,检视司承接复核的案件,多是各衙门推诿扯皮或久悬不决的硬骨头,其中不乏牵扯到些微末小吏或没落家族的陈年旧案,看似无关紧要,却又盘根错节。时若明白,这是老寺卿的考验,亦是让她暂避风头的权宜之计。几位同僚的恭贺声里,听得出几分疏离,检视司新招的吏员差役,敬畏有之,好奇有之,亦不乏被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的耳目。

  衙署设在旧刑部一处偏院,几间厢房重新裱糊,挂了新匾,便算开张。时若未大兴土木,只将李文远等旧部调来,又选了两名寡言、验尸却极为老道的仵作,衙门虽小,五脏渐全。她每日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旧案卷宗与各地呈报的疑难尸格,一厘一毫地建立检视司的章程与威信,如同匠人打磨新刃,耐心而专注。

  这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寒风卷着雪沫子,从窗缝钻入,带来刺骨的湿冷。时若正与李文远核校一份邻县上报的死因存疑的溺亡案尸格图谱,试图从潦草的线条与简略标注中还原真相。门外书吏叩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份薄薄的卷宗,面色有些异样。

  “大人,京兆府刚移送的案子,安仁坊老宦官猝死案,指明要检视司复核。”书吏声音不高,却让值房内为之一静。

  时若接过卷宗,指尖触及冰凉的纸张。案由简单:独居老宦官孙某,三日前被邻人发现死于家中,门窗完好,无外伤,京兆府初验定为“天寒引发旧疾,猝死”。然而,卷宗末尾一行小注,却让她的目光凝住——“死者孙某,放出宫前,曾任淑兰殿库房管事多年”。

  淑兰殿。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距离那场血雨腥风的宫闱清洗不过月余,余震未消,与淑兰殿有旧的宦官便“猝死”家中?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尸体还在京兆府?”她问,声音平静无波。

  “是,家属催得急,但京兆府以需大理寺复核为由,暂扣在殓房。”

  “备车,去殓房。”时若合上卷宗,利落起身,说道:“文远,带上东西。通知京兆府,检视司受理复核,着人协同。”

  “是!”

  京兆府的殓房比大理寺的更为阴寒破旧,弥漫着石灰与腐朽物混合的刺鼻气味。孙宦官的尸体停放在角落,盖着一块发灰的白布。陪同前来的是个面生的中年捕头,姓赵,言语客气,眼神里却带着惯常衙门吏员对上官差遣的敷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大约觉得这新立的检视司,不过是年轻女官哗众取宠的摆设。

  时若净手,焚起一小截气味清冽的柏子香,青烟笔直升起,在凝滞的空气中划出一道细线。躬身一礼后,她揭开了白布。

  死者确如卷宗所述,年迈枯瘦,面色青白中透着一股死灰,口唇紫绀。她先依着京兆府仵作的尸格记录,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核对。体表无新鲜创口,只有岁月与劳役留下的痕迹。当她用银质开睑器小心撑开死者眼皮时,目光骤然一凝。

  靠近眼角内侧的巩膜上,散布着数点极其细微、针尖大小的鲜红色出血点!如不凑近细观,极易忽略。京兆府的尸格对此只字未提。

  “记:双目近内眦处,见针尖样出血点,色鲜红,双侧皆有。”她声音清晰冷静。李文远的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作响。

  赵捕头挪了挪脚,干咳一声:“许是老人家气血不足,或搬运时……”

  时若未予理会。她示意差役协助,将尸体头部侧转,用鸭舌板压下舌根,取过长柄银镜与特制的手提琉璃灯,仔细探照咽喉深处。喉头黏膜颜色暗红,有明显的肿胀,其上散布着更为细密的点状出血与几处浅表的糜烂破损。

  “记:咽喉部黏膜充血肿胀,弥漫点状出血及浅表糜烂。”她继续口述,心中疑云渐浓。这并非典型的心源性猝死症状,更像是呼吸道受刺激或颈部遭受某种压迫后的反应。

  她放下器械,双手戴上羊皮手套,指尖沿死者颈部两侧缓缓按压、触摸。皮肤松弛,触感无异。但当她的手指按到左侧颈侧,大约喉结旁两指的位置时,动作微微一顿。皮下组织的触感,有一小块区域,似乎比周围略硬,弹性稍差,范围不过指甲盖大小。

  “取温水,软巾。”她吩咐。

  温水呈上,她用温热的软巾反复敷擦那片区域。皮肤在湿热的敷烫下,毛细血管微微扩张,肤色发生变化。渐渐地,一个原本几乎与周围肤色融为一体的模糊斑块,隐约显现出来!边缘不规则,像是深层的淤血透过松弛的皮肤隐约透出的痕迹。

  赵捕头此刻已凑到近前,看着那几乎看不见的“斑块”,脸色变了变。

  “皮下淤血,位置对应左侧颈动脉。”时若直起身,摘下手套,目光如冰似雪,“此区遭受精准、短暂的压迫,可致神经过度兴奋,引发心率骤降、血压陡跌,乃至心搏骤停,迅速致死。体表痕迹轻微,尤见于皮肤松弛之老者,极易被忽略。”

  她不再看赵捕头惊疑不定的脸,转而检查死者双手。在右手食指指甲缝的污垢中,她用细镊子剔出了一丝极短的、颜色暗红的织物纤维,与死者所穿褐色寿衣的棉麻质地迥异。左手掌心,有一小片已经干涸板结的泥土印痕,颜色暗红偏褐。

  “京兆府初验,可曾留意死者甲缝与掌心?”她问,语气平淡。

  赵捕头额角见汗:“这……寻常验看,未必……”

  时若不再多问,命人小心收取纤维与泥土样本。随后,她仔细检查了死者衣物,在褐色寿衣的左侧袖口内侧,找到一处被粗糙物体勾拉后形成的脱线与毛边。

  “赵捕头,”她转身,目光清冽地看向对方,“此案绝非自然猝死。死者系遭人以特殊手法压迫颈动脉致死,生前或有短暂挣扎,指甲留异纤维,掌心沾异土,衣袖被勾。需立即重新封锁现场,排查可疑人员。”

  “是!下官……下官这就回禀!”赵捕头再不敢怠慢,匆匆行礼告退,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时若带人复勘安仁坊现场。小院陋室,门窗紧闭,但窗台积灰有新鲜擦痕,窗框木销旁有细微金属划痕。卧房角落地面与院墙根背阴处,发现了与死者掌心类似的暗红色泥土。半个模糊的、尺码偏大的陌生鞋印,嵌在墙根湿泥里。

  回到检视司,时若即刻安排比对证物,同时命李文远带可靠人手,暗中查访安仁坊附近近日的可疑外乡人,尤其留意身材高大者。

  检视司首案便推翻京兆府定论,直指谋杀,且死者身份敏感,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到各处,有人赞她“青锋”依旧锋利,有人讽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专挑敏感处烧,更有人开始暗中打探检视司的虚实。

  三日后,李文远带回线索:安仁坊外车马店,确有一魁梧外地客,案发前两日投宿,案发后黎明即离,行迹匆忙。泥土样本经老仵作辨认,与城东北废弃多年的“红砖窑”土质吻合。

  几乎同时,一封无头帖子被悄然放在时若案头,纸上只有八字,墨迹拙劣,似仓促写成:

  “旧库有账,未随人亡。”

  旧库账目!淑兰殿的小库房旧账!

  时若捏着纸条,立于窗前。寒风呼啸着穿过檐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孙宦官之死,果然不是终点。贤妃虽倒,内务府虽清,但那些曾在水面之下流转的利益、隐秘的账目、未能随着主人一起湮灭的证据……依然有人惦记,有人恐惧,有人争夺。

  这看似不起眼的“老宦官猝死案”,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或许正通往另一个更加幽暗的漩涡。

  新司初立,余烬已燃。她这柄刚刚被擦拭一新的“青锋”,尚未及归鞘,便又要指向新的迷雾。

  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李文远,”她转身,声音在渐暗的值房里清晰响起,“两条线:一,追查那车马店魁梧客的去向,重点查红砖窑一带;二,设法查清,淑兰殿旧日掌管库务的宦官宫人,除孙某外,还有谁在京,或与京中有联系,尤其是……可能接触过核心账目之人。动静要小,眼线要准。”

  “属下明白!”李文远肃然领命。

  众人退去,值房重归寂静。时若独自走到那幅新悬挂的大夏疆域图前,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图纸,落在那重重宫阙的深处。

  风暴洗刷了表层污秽,但深埋的根须,是否真的已经枯死?这复燃的余烬,是最后的挣扎,还是另一场大火的先兆?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检视司的灯火,从此将长明。而握灯的手,必须稳,必须准,必须足够坚定,方能照亮前路,亦防备来自暗处的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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