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称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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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溪眼瞅有戏,心中暗喜,面上却更是悲戚。他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随即吊起嗓子,用一种刻意拉长、极为难听的哭腔哀哀回道。“圣人言,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老先生,晚生……晚生这辈子唯一最重要的知己已然故去,山河失色,知音不再,独留我一人苟活于这茫茫世间,还有何意味?还有何趣味啊?!”
“糊涂!”周瑜子眉头紧锁,语气加重了几分,但更多的则是劝诫。
“你的爹娘呢?血脉相连,骨肉情深。或者说你的孩子?稚子何辜,需要父亲庇护。你若就此撒手人寰,一走了之,他们又该如何是好?岂非陷他们于无尽悲痛之中?”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朝身后跟着的老仆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去找梯子,以备不时之需。
“老先生……莫要再提了。晚生福薄,年幼之时母亲便不知所踪,父亲更是在十几年前便已溘然长逝。子欲养而亲不待,此乃一生之憾……如今,如今连这辈子唯一看重我、欣赏我、与我不离不弃的发妻,也早在几日之前便……便舍我而去了……呜呼哀哉!”
说到这关键处,司南溪猛地加大嗓门,又扯开嗓子干嚎了几声,声音凄厉,试图将气氛渲染到极致。情到深处时,他还不忘偷瞄一眼周老先生的表情,一抹突如其然的神伤从他脸上忽地闪过。
这话像一根针似,精准无比地扎在了周瑜子内心最柔软、最未曾愈合的伤口上。老院长眼神骤然一暗,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些许精气神,视线有些恍惚地投向远处,显然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那位早几日辞世的亡妻。
有戏!
这位周院长显然还未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听到司南溪这番言语,不由得感同身受起来。
周瑜子沉默了半晌,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司南溪时,目光中的责备和无奈已然被一种深切的怜悯所取代,他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一声。
“唉……这纷扰浊世,如此重情重义、因情而伤的年轻人,确也不多了。”
周瑜子摇了摇头,语气也逐渐缓和下来,毕竟没休息好,他带着一丝疲惫对身后的老仆吩咐道:“老桁,你且先带这位后生进去,好生看顾,给他沏杯茶,定定神。”
说罢,他顿了顿,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继续说道:“老夫……且去换身衣服,再出来与你叙话。”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朝着屋内缓缓走去。那原本挺拔的背影,在此刻的夕阳余晖下,竟无端地显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佝偻与落寞。
“是,院长。”
老桁恭敬地应道,然后朝树上的司南溪招手,“年轻人,院长发话了,快些下来吧,莫再作践自己了。”
司南溪长叹一声,干净利落地沿着梯子爬了下来,落地后还不忘将散落一地的“道具”踢到草堆中,麻溜地跟在老桁身后进了院子。
“年轻人怎么称呼?”老桁递了杯凉茶过来,有些随意地问道。
司南溪立刻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茶杯,微微欠身:“晚生复姓司南,单名一个溪字,多谢桁老。”
司南溪啜饮一口凉茶,目光却似被院中景象吸引,他故意环顾四周,露出满脸疑惑迟疑道:“敢问桁老,这院子的布置打扮,怎么……似乎与别处不同,隐隐有股……难以言喻的哀思之情?”
老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也流露出几分伤感,随即轻叹一声解释道。
“司南公子有所不知,也难怪您有此一问。咱们老先生……他的发妻前些日子不幸亡故。这处院子,正是夫人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尽管已经空置了许多年,但咱们老先生念旧,心中割舍不下,还是特意回来小住,并将夫人的墓也选在了这处她最熟悉的故地。”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晚生方才从老先生眼神里,看到了那般深切的的痛楚……”
司南溪适时地垂下眼帘,语气沉痛,“原来老夫人竟也……唉,老先生与夫人鹣鲽情深,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他顿了顿,脸上显出诚挚的恳求之色,轻声吟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桁老,不知晚生能否……能否为老夫人敬上一炷香,略表哀思与敬意?”
老桁看着他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引着司南溪走向堂屋。
司南溪从案几上郑重地拿起三根檀香,就着烛火点燃,青烟袅袅升起。他面向堂内摆设的灵位,俯身深深跪拜下去,极其标准而虔诚地行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礼毕,他却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就那样跪伏于地,肩头微微耸动隐有哭泣之声袭来。
“院......”
恰在此时,周瑜子已换好一身素净常服走了出来,老桁刚想出声通报,周瑜子却急忙抬手打断,并示意他莫要作声且先出去。
老桁看了看跪地痛哭的司南溪,又看了看神情复杂的老院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依言缓缓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以司南溪的修为,身后何时来了一个人他怎会不知道?但他佯装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悲伤”里,低着头,声音沉痛而哽咽地低声吟诵起来。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一首《夜雨寄北》司南溪吟得极富感情声调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周瑜子站在司南溪身后,听着他哽咽吟诵的诗句,双手微微颤抖。老院长布满皱纹的眼角渐渐湿润,他仿佛看到亡妻年轻时在灯下为自己研墨的身影。
“君问归期......未有期......”周瑜子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司南溪假装被这声音惊动,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转身行礼时还故意踉跄了一下。
“晚生失态了……不知老先生在此,惊扰了老先生,还请老先生恕罪……”
“这诗......是你所作?”周瑜子扶着太师椅缓缓坐下,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司南溪的脸。
司南溪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几分沧桑:“是晚生思念亡妻时......胡乱写的。”
“胡说!”周瑜子突然毫无预兆地拍案而起,声音陡然拔高,情绪激动,吓得司南溪浑身一激灵,差点跟着一起跳起来。
“这等缠绵悱恻、意境深远的诗句,字字珠玑,情真意切,直击人心!岂是‘胡乱’能写得出来的?你莫要欺瞒老夫!”
老院长显得异常激动,他离开座位,在厅内来回急速踱步,脚步沉重地踩在青石地板上,咚咚的响声不绝于耳。
“何当共剪西窗烛......”
周瑜子反复咀嚼着这句诗,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好一个‘共剪’!这‘剪’字用得妙啊!烛花要剪,相思也要剪,可这相思......又如何剪得断,理得清?”
老院长说着说着,声音却又低了下去。
“年轻后生,若不介意,能否跟老朽细细讲讲你与尊夫人的故事?这世间写情写爱的诗词歌赋,老朽活了这把年纪,见过太多太多,十有八九皆是浮于表面、堆砌辞藻,剩下几首被世人推崇备至的,在老朽看来,多半也是无病呻吟、强说愁绪罢了。唯独你这首......唯独你这首诗,当真是让老朽浑身发颤,字字句句都敲在心坎上。只是其中些许遣词造句的深意,老朽还想与你深入探讨探讨。”
气氛已然烘托到极致,司南溪心中窃喜,面上却愈发悲戚庄重。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词,甚至主动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老院长微微颤抖的手,缓缓开口。
“老先生愿听,晚生便斗胆倾诉了。晚生孤苦,自小便无父无母,如同无根浮萍,流落至此地时,几乎饿死街头,幸而遇到了一位鉴灵院的夫子。那位夫子心善,见我可怜又略有几分向学之心,便大发慈悲,将晚生带到了巴蜀鉴灵院。在那里,晚生勤工俭学,白日里在院内埋头苦读功课,晚上便做些挑水劈柴的粗重体力活,换取些微薄银两,勉强维持生活所需。或许是上天垂怜,二十岁那年,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发妻......”
司南溪语速放缓,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温柔,“吾妻乃是北方人,性情爽朗,不嫌我贫贱。晚生在巴蜀求学,她便在北方苦等。我们本想着,待我从鉴灵院顺利毕业之后,便能前往北方与她家人团聚,从此安居乐业,举案齐眉。不曾想......唉!巴蜀鉴灵院内有一位副院长,不知为何,始终看我不顺眼,从中作梗,三番五次故意刁难,就是不让我参加毕业考试。”
“岂有此理!鉴灵院里竟有如此败类?!真是有辱斯文,有辱师道!”周瑜子听得义愤填膺,忍不住再次拍案而起。
司南溪适时地长叹一声,笑容苦涩无比:“老先生有所不知啊,像我这样无权无势又没银钱打点的穷书生,纵有一身学问在身,在那等地方,也是难有出头之日。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本该到了学成毕业、与妻子团聚的年纪,却愣生生被拖了三年,蹉跎了多少岁月。前几个月,晚生收到妻子来信,信中殷殷切切,再次问到归家的日期,我心如刀绞,却只能忍痛回信说......说无法确定具体日期,归期渺茫。这,便是那‘君问归期未有期’啊......”
周老院长闻言,有所顿悟地点点头,脸上满是同情与了然,他忙追问道:“那后两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又是何情境?”
司南溪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诉说:“那日,我独在异乡为异客,就在巴蜀那简陋的居所里,窗外是淅淅沥沥、无休无止的巴山夜雨,敲打着屋檐,也敲打在我孤寂的心上。我捧着妻子的来信,心里想的,全是究竟要到何时,才能与她重逢,才能在那西窗之下,一起剪着烛花,相互依偎,细细倾诉今夜这巴山夜雨之中,我是如何地思念她......后来,过了几个月,我才辗转得知......”他的声音再次哽咽,眼中甚至逼真地泛起了泪光,“原来,这封信寄出去的时候,其实吾妻那时......那时已然病故了。她终究没能等到我的归期。这才有了最后那两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竟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了......”
司南溪说到这里,声声哽咽,字字珠玑,眼中甚至饱含泪光。
周老院长听完这首诗背后“完整”的故事,更是感同身受,老泪纵横。此刻,两个年龄、身份、地位悬殊的人,却因这“共同”的丧妻之痛,仿佛找到了世间唯一的知己,竟靠在一起,互相拍着肩膀,低声宽慰起来。所有外在的差距,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
面对频频擦拭眼泪的周老院长,司南溪转过身时无奈对着老夫人的画像赶忙认错。
“无心之过无心之过,拿不到周老先生的推荐信我这条小命说不定就没了,老夫人若是在天有灵的话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晚辈计较了。”
两人保持着一种奇怪却又异常和谐的姿势,从家长里短聊到诗词歌赋,从文学历史谈到家国天下,越聊越是投机,当真是相见恨晚。这位周老院长更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情绪高涨,兴致勃发,看那热切的模样,就差拉着司南溪当场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了。
玩归玩,闹归闹,司南溪自始至终保持着清醒,他知道自己肚子里那点真才实学有几斤几两,再这般天马行空地聊下去,聊得多了深了迟早要露怯,司南溪见时机成熟便将话题引回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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