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戏 五

　　孟婆和判官在女皇动怒的那一刻后退了九步！

　　他们的老脸上露出了阴恻恻的笑。

　　他们皆死死的看着老鬼，看着这位昔日的他们的顶头上司！

　　他们认为这一次，这个老不死肯定死定了！

　　因女皇之怒引起的风雪将老鬼给包裹了起来，风雪中竟然有凤鸣声起！

　　这凤鸣声渐渐嘹亮高亢，戏台上刚起的锣鼓声被这凤鸣声轻易压制轻易掩盖。

　　戏台上的戏子们这才发现下面的异常，他们依旧戴着各种面具，这时候却没有人在演戏。

　　他们惊骇的看着戏台下的那一幕。

　　仿佛台下的戏比台上的戏更好看一些。

　　半盏茶的功夫。

　　风驻，

　　雪停。

　　凤鸣声依旧回荡在天际。

　　台下一片狼藉。

　　有二人相对而坐。

　　女皇那一身单薄的麻衣依旧在起伏在鼓荡。

　　她身旁的老鬼也坐着。

　　老鬼的衣衫尽碎。

　　露出了他干瘪的身子，还有那一截干枯的皱巴巴的大腿桩子。

　　但他双手护着的那件雪白的裘皮大衣竟然完好无损！

　　就连一根毛都没有掉！

　　孟婆和判官瞪大了眼睛——

　　老鬼竟然没有死！

　　这是陛下手下留情还是他挡住了陛下凤鸣九霄的一击？

　　若是后者……

　　二人眼里生出了畏惧，这老东西的武功，难道已窥见了大宗师的门？

　　女皇身上的麻衣归于宁静。

　　她身上的杀意消失不见。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件裘皮大衣上，言语冷淡：

　　“这衣裳比命还重要？”

　　老鬼将这件裘皮大衣穿在了身上，他伸出了一只枯槁的手仔细的摸了摸，脸上又露出了一抹笑意：

　　“嗯，即安送老奴的，比老奴的命更重要！”

　　这是一个态度！

　　是老鬼向女皇传递的，只有女皇才懂的态度——

　　即安送的衣裳比老鬼的命都重要，那么即安的命呢？

　　倘若陈小富的生命受到了威胁，老鬼要做的定然就不会是护着这件衣裳这般简单了。

　　女皇双眼微微一眯，深吸了一口气，沉吟数息，扭头对孟婆和判官呵斥了一句：“你们……回去！”

　　二人一愣，心有不甘，却只能齐齐躬身一礼，转身离开了这里。

　　就在魏奴儿震惊的视线中，

　　女皇起身，她竟然将坐在凳子上的老鬼给抱了起来！

　　动作很是轻柔，就像生怕伤着了老鬼生怕吓着了老鬼！

　　前一刻，女皇对老鬼杀意滔天，这一刻……女皇对老鬼却是极致的温柔！

　　女皇将老鬼抱起，来到了不远处的那张轮椅前，她小心翼翼将老鬼放在了轮椅上，轻言细语的说道：“外面太冷了。”

　　“你这身子骨啊……瘦成了这样，哪里经得起这风寒。”

　　她推着老鬼向那处小屋走去。

　　魏奴儿本想跟着，却不料女皇扭头看着他说了一句：“这请戏班子的银子即安既然给了，你就留下来好生看看。”

　　魏奴儿躬身领命，他的视线落在了戏台上。

　　那些戏子们似乎这才醒过神来。

　　于是，有锣鼓声起，台上的戏子们继续唱着戏。

　　女皇将老鬼推进了那间屋子。

　　屋子里燃着两个碳炉很是暖和，女皇看了看，“还担心你会被冻死，看来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这里只有她和老鬼二人，她没有称‘朕’，她用的是‘我’这个字，便显得亲近了一些。

　　“如果不是即安给老奴送来的炭，老奴恐怕真就冻死了。”

　　女皇一听竟然嫣然一笑：

　　“你是老鬼又不是老狗，老狗会冻死，你却不会……”

　　她说着这话，取了一盏灯笼便去了一旁的卧室。

　　她似乎对这里也很是熟悉。

　　她从卧室的衣柜里拿了棉袍和裤子走了出来，站在了老鬼的面前，又道：

　　“孟婆和判官不管怎么说这么些年也为你立下了汗马功能，我将他们二人留在你身边侍候你，你却还不愿意……你看看你这样子，没有人侍候你可怎么活下去？”

　　“来，我给你换衣裳。”

　　堂堂大周女皇，给一个垂死的残疾老人换衣裳……

　　倘若有不知情者看见这一幕，定会被女皇这番言语这番举动所感动。

　　老鬼没有丝毫感动。

　　“这不合适，老奴还有手，能自己换衣裳，何况这屋子里很暖和，这身裘皮大衣更暖和。”

　　可偏偏女皇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她一把就将老鬼穿在身上的那身雪白的裘皮大衣给脱了去！

　　她仔细的看着老鬼那一根根立体的肋骨，还伸手戳了戳，“啧啧啧啧，瘦成这样了。”

　　“我现在又有银子了，明儿个我就叫魏奴儿给你送一些来，你得吃好一点才行，我希望你能多活几年。”

　　老鬼看着面前的这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他忽的笑了起来：

　　“多活几年又能怎么？”

　　“多活几年多看几场戏……朕给你演！”

　　“老奴哪里敢看，会折寿的。”

　　女皇给老鬼穿衣。

　　这活儿她很久没有做过了——

　　自从当了才人之后，她就有了侍女，就有侍女给她穿衣了。

　　可毕竟曾经也伺候过人，这活她还是会的。

　　“我知道我令你失望了……其一，是我没有本事治理好这个国家……”

　　“那天我推着你走在集庆的街头，你给我说陈朝气数已尽，与其让它苟延残喘不如重新开始。”

　　“我以为我能写出一篇新的锦绣文章……奈何读书太少，大周的百姓这些年过得、过得并不好，朕其实都知道。”

　　“朕努力过。”

　　“朕与四国联军一战，朕将北边的蛮子逐出不归山……朕以为这样就算是为大周百姓创造了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

　　“朕很不喜欢看那些奏折，因为每一道奏折都是事……都是些令朕头疼的破事。”

　　“屁股抬一下，给你穿裤子呢……这亵裤……漏尿的毛病朕不是同意你请医圣堂的王仚来给你治的么？”

　　老鬼颇有些难过：“王仚来给老奴治过，他说，这把年纪了无法完全治好，只能是比以前好一点。”

　　“这亵裤也得换。”

　　“陛下，这事老奴自己能行。”

　　女皇沉吟三息：“嗯，你自己记得换，不然这味道实在难闻。”

　　“刚才说道朕不喜欢处理那些复杂的国事，便交给了内阁，只是朕也没想到内阁也是一群饭桶！”

　　“他们根本就没想治理好这个国家，他们只是想如何才能发更多的财。”

　　“不说这些了……不管怎样，朕能成为大周的皇帝其中有一半是你的功劳。”

　　“朕曾经很感谢你，现在……朕很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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