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由

　　“林医生，您和祁明远认识？”其其格手中的套马杆“啪嗒”一声掉在尘土里，语气很是惊诧。

　　她没想到，自己邀请来的这个作家，居然跟村里援疆医疗队的骨干医生这么熟悉，

　　林玘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可不是嘛！昨儿个我还给他发消息来着……”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停顿了下来，而后特意切换成夸张的播音腔：“查干陶勒盖的星空能把作家的灵感都灌醉，结果人家回我什么来着？”

　　说着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祁明远的回复：“嗯，到时候联系”。

　　祁明远看见其其格耳尖突然泛红，她弯腰去捡套马杆时，辫梢的银铃铛响得格外急促。

　　“好了，我这不是来了？”祁明远的脸，此刻也是有些发烫。

　　林玘推了推金丝眼镜，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嘴角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林医生，我先回去跟我阿爸说一声，他要是知道有作家专程来听‘江格尔’，准得把珍藏的马奶酒都搬出来。”话音未落，其其格便已经翻身上马，奔向草原深处，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在风里打转。

　　“其其格家是这片草原上最古老的牧户之一，”林玘顺着祁明远的目光望向远处起伏的山丘，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一角，“他们夏牧场就在赛里木湖北岸，骑着查布跑过去，太阳还没落山就能到。”

　　解释过后，林玘语气突然严肃了下来，质问道：“大作家，我看你状态不是很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是医生，还是一个中医。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凭借着这深厚的专业素养，祁明远身体上的细微状况，根本瞒不过他那双敏锐的眼睛。

　　此刻的祁明远，精神萎靡不振，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而且他还面色蜡黄憔悴，毫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就明显不对劲。

　　“我已经失眠好几个月了。这不，听闻新疆这片土地有着治愈人心的神奇力量，便想着过来试试，看能否让心灵得到慰藉，也顺带看看能不能搜集一些写作素材。”祁明远神色平静，语气自然地向林玘解释道。

　　其实，当被林玘一眼看穿心思时，祁明远内心还是泛起了一丝紧张。

　　不过，他毕竟是常年与文字打交道的写书人，在塑造人设、伪装情绪这方面，他可是专业的。

　　“那你这次新疆之行算是选对啦！”林玘眼中满是赞许，一边说着，一边郑重地点了点头，“这片广袤的土地，真的有着治愈一切的魔力！那壮美绮丽的风景，那温暖真挚的人文关怀，还有……每一处、每一刻，都能抚慰你的心灵。”

　　“当然，我们这里的故事，我想你才是最需要的。就比如其其格，她的身上也有着你想要的故事！”林玘说着，话锋一转，又将话题引到了其其格身上。

　　祁明远听了这话，瞬间一阵无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赶忙解释道：“你可别误会了，我和她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我和她认识，纯属机缘巧合下的一场奇妙邂逅。我之所以关注她，只是单纯地对‘江格尔’的传奇魅力，还有‘非遗巴扎’里那些璀璨的非遗文化感兴趣罢了！别忘了，我除了是个作家，还是一个致力于传播文化魅力的自媒体博主呢！”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有理！”林玘一边点头应和着，嘴角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显然没打算就这个话题跟祁明远继续较真。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手腕上的手表上，扫了一眼时间后，抬起头对祁明远说道：“那祝你接下来一切顺利、好运连连哈！我这边还有个会诊等着，等忙完，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这个第一时间，林玘特意加重了语气。

　　“嗯，好。”祁明远点着头，应了下来。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也可能是这个世界真的不大，他居然在这里遇见了林玘。

　　再后来，林玘便在查干陶勒盖村落了脚。不过更准确地说，他是在其其格家的蒙古包里安顿了下来。

　　这一日，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其其格双手捧着一杯温热的马奶酒，轻盈地走到祁明远身旁，与他并肩坐在柔软的草垛子上，一同仰望着头顶那片浩瀚无垠、璀璨夺目的星空。

　　她微微侧头，目光带着几分憧憬，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我打心底里羡慕你呢。你能够自由自在地追逐梦想，做着自己真心喜爱的事情。”

　　在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中长大的祁明远，还是头一回如此真切、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这如梦似幻的星空。

　　那满天繁星，仿佛触手可及，又似无数双眼睛，在默默诉说着宇宙的奥秘。

　　他微微一怔，随即感慨道：“其实，生活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轻松自在，我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说起来，我反倒羡慕你。跟你一比，你才是真正无拘无束、自由洒脱的人。”

　　祁明远这番话，可是发自肺腑，他是真的羡慕其其格。

　　“自由？”她冷笑时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夜色里，“在草原，姑娘的梦想就像旱季的溪水，还没流到山脚就干了。”

　　她指了指远处亮着灯的蒙古包，“阿爸至今不肯原谅我卖掉8只羊买相机的事，在他眼里，草原姑娘就该守着羊群，找个好人家，生几个壮实的娃娃……”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在月光下，祁明远看见她倔强地抿着嘴唇，但眼里的光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可你知道吗？”她突然转过头来，发梢的银铃铛叮当作响，“每当我用镜头捕捉到赛里木湖的第一缕晨光，拍到小羊羔第一次站立的样子，我就觉得。”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停顿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胸前的相机，“就算被阿爸骂一百次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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