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集:铜铃的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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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的晚风裹着永定河的潮气,刚漫过青石板路就被巷口的老槐树截住,碎成一缕缕往林记杂货铺的门帘里钻。林满仓正蹲在柜台后擦那盏黄铜油灯,油布门帘“哗啦”一响,挂在门楣上的铜铃跟着颤了三下——那是他爹活着时从保定府旧货市场淘来的,铃身刻着缠枝莲纹,年头久了,绿锈顺着纹路爬,倒比新铜多了些温吞的劲儿。

  “满仓哥,给我拿包洋火。”门口站着的是邻院的小秋,扎着两个麻花辫,辫梢沾着点玉米须。她刚从地里帮娘收完最后一茬玉米,蓝布衫的下摆还沾着泥点,手里攥着的两毛钱被汗浸得发皱。

  林满仓直起身,从玻璃罐里摸出一包“火花”牌洋火,指尖碰到小秋的手时,两人都顿了一下——小秋的手磨得糙,指关节处还有道新鲜的划痕,是早上掰玉米秆时被划的;满仓的手也不软,常年搬货、擦货,掌心积了层薄茧,唯独无名指第二节留着个浅坑,是十二岁那年帮爹修货架子,被钉子砸出来的。

  “你娘的咳嗽好点没?”满仓把洋火递过去,目光往巷口瞥了眼——小秋家就在杂货铺斜对过,院门总是虚掩着,往年这时候,她娘该在院里择菜,今天却没动静。

  小秋捏着洋火往怀里揣,声音低了些:“还是老样子,夜里咳得厉害,昨天让我去镇卫生院抓药,说上次的甘草片吃完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满仓哥,你这儿有陈皮吗?我娘说泡点陈皮水喝能顺气。”

  满仓转身往货架后面走,那里堆着些干货,用粗麻袋装着,袋口系着麻绳。他蹲下来翻最底下那袋,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个陶罐子,里面装着去年晒的陈皮,用报纸包着,还带着点橘子皮的清香。“有是有,就是不多了,你先拿点去,不够我下次去进货再给你带。”他把陈皮倒在张草纸上,包了个小包袱,递到小秋手里。

  小秋要给钱,满仓摆摆手:“不值钱的东西,你娘病着,拿去用吧。”他看着小秋的辫梢晃了晃,想起小时候两人在槐树下玩弹珠,小秋总输,输了就噘着嘴要他把最亮的那颗“猫眼”给她,他每次都依。那时候槐树下还没有杂货铺,是片空地,他爹还在,常坐在门槛上编竹筐,编完了就喊他:“满仓,把筐子搬到车上,明天去集上卖。”

  小秋走后,巷子里静了下来,只有晚风刮过槐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铜铃偶尔的轻响。满仓重新蹲回柜台后,继续擦那盏油灯,灯盏上的铜锈被擦得发亮,映出他的脸——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间还带着点少年气,只是额前的头发留得长了些,遮住了一点眉骨,是去年冬天他娘走后,他就没心思去理发馆。

  杂货铺是他爹传下来的,算上今年,开了整整二十年。他爹走的时候是五年前,突发的脑溢血,早上还在铺子里算账,中午吃饭时就倒在了饭桌上。那时候他刚高中毕业,本来考上了县城的师范学校,为了守着铺子,也为了照顾娘,就没去。娘走后,铺子里就只剩他一个人,白天守着柜台,晚上关了门就回后院的小屋里,煮点面条,就着咸菜吃,有时候看着墙上爹娘的照片,能坐到大半夜。

  傍晚的时候,风更凉了,满仓把门上的棉帘放了下来,只留个缝透气。刚整理完货架,就听见巷口传来“吱呀”的驴车声,是镇上供销社的老周来了。老周赶车送了二十年货,脸上的皱纹比驴车上的麻绳还多,每次来都要跟满仓唠两句。

  “满仓,今儿给你带了点好东西。”老周把驴车停在门口,从车上搬下来个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些新到的肥皂和雪花膏,还有两包红糖。“你娘以前总念叨着供销社的红糖好,说泡红糖水喝暖身子,我这次多给你带了两包。”

  满仓心里一暖,接过木箱子:“周叔,谢了。”他知道老周是好意,娘在的时候,老周每次来都要给娘带点东西,有时候是个苹果,有时候是块花布。

  老周蹲在门口抽旱烟,烟杆是铜头的,抽起来“吧嗒吧嗒”响。“最近生意怎么样?我看巷子里的人好像少了点。”他往巷子里望了望,以前这时候,巷子里总能看见几个下棋的老头,还有放学回家的孩子,现在却空荡荡的,只有槐树叶在风里飘。

  满仓靠在门框上,摇摇头:“还行,就是有时候一天也卖不了多少钱。”他知道,这两年镇上开了好几家大超市,卖的东西又全又便宜,来杂货铺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多是些老街坊,图个方便。

  老周抽完烟,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别灰心,老街坊们还是认你的。我听你王婶说,前两天她孙子发烧,半夜来你这儿买退烧药,你愣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给她开门,这样的情分,超市里可没有。”

  满仓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那天夜里,王婶拍门的声音很急,他披着衣服就开了门,看见王婶抱着孙子,孩子脸烧得通红,哭个不停。他赶紧找退烧药,又给孩子倒了杯温水,看着王婶抱着孩子走了,才回屋接着睡。那时候天快亮了,窗外的铜铃被风刮得响了好几下,他躺在床上,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娘也是这样抱着他,整夜不睡觉,用湿毛巾给他擦额头。

  老周走后,满仓关了铺门,往后院走。后院有个小院子,种着棵石榴树,是他娘生前种的,每年秋天都结满了石榴,红通通的挂在枝头上。他走到石榴树下,捡起个掉在地上的石榴,剥开皮,里面的籽晶莹剔透,放在嘴里,甜中带点酸。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天慢慢黑下来,月亮从东边的屋顶爬上来,洒在院子里,地上的影子长长的。晚风刮过,石榴树的叶子“沙沙”响,巷口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响得久了些,像是有人在门口徘徊。

  满仓站起来,走到前院,隔着门帘问:“谁啊?”

  门外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是小秋:“满仓哥,我娘说想喝你这儿的小米粥,你这儿有小米吗?”

  满仓赶紧开门,看见小秋扶着她娘,她娘脸色苍白,咳嗽着,手里还拿着个空碗。“大娘,您怎么来了?快进屋坐。”他赶紧把两人让进屋,给小秋娘搬了把椅子,又倒了杯热水。

  小秋娘喝了口热水,咳嗽轻了些,看着满仓说:“满仓啊,麻烦你了,我这病总不好,连累小秋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虚弱。

  “大娘,您别这么说,小秋是个孝顺孩子。”满仓说着,转身去后院的粮缸里舀小米,粮缸是陶的,上面印着“福”字,是他爹当年从窑厂买回来的。他舀了两碗小米,递给小秋:“你拿回去煮吧,不够再来拿。”

  小秋接过小米,要给钱,满仓又摆手:“不用,我这儿小米多着呢。”他看着小秋扶着她娘走了,门口的铜铃响了三下,像是在送她们。

  满仓关上门,回到柜台后,重新擦那盏油灯。油灯擦得很亮,放在柜台上,照着周围的东西,货架上的肥皂、洋火、红糖,还有那些干货,都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坐在柜台后,看着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想起小时候,每天晚上,爹在柜台后算账,娘在旁边缝衣服,他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油灯的火苗,听着爹和娘说话,那时候的日子,简单又暖和。

  夜深了,巷子里彻底静了下来,只有晚风刮过槐树叶的声音,还有铜铃偶尔的轻响。满仓关了油灯,锁了铺门,往后院走。他走到石榴树下,抬头看着月亮,月亮很圆,洒在院子里,地上的影子清清楚楚。

  他想起白天老周说的话,想起王婶,想起小秋和她娘,想起爹娘,心里突然觉得暖和起来。虽然铺子的生意不如以前,虽然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但还有这些老街坊,还有这些牵挂,就像门口的铜铃,不管风多大,不管夜多深,总会在该响的时候响起来,提醒他,他不是一个人。

  晚风又刮过,巷口的铜铃响了,这次响得很轻,像是在说,晚安。满仓笑了笑,转身回屋,准备明天早上,还像往常一样,打开铺门,挂上门帘,让铜铃在风里,继续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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