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火种藏账,灯影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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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惠的奏请递上去时,甘露殿内一片死寂。

  以“长明灯需清净,以安太子神魂”为由,清查东宫周边百步内所有旧屋旧物,这理由无懈可击,却也锋芒毕露。

  皇帝李二坐在案后,看不出喜怒,只用指节轻轻叩着桌面,许久,才吐出两个字:“准奏。”

  声音不大,却让一旁侍立的内侍总管王德心头一跳。

  他知道,这不是恩准,是试探。

  皇帝想看看,这位被他赞为“女中君子”的徐充容,究竟能从这片被大火与天雷反复清洗过的废墟里,翻出什么东西来。

  圣旨一下,影骑即刻出动。

  他们如鬼魅般穿行于断壁残垣,不放过任何一寸土地。

  目标很明确——废弃的库房。

  半个时辰后,在一间早已坍塌的库房地基下,一口锈迹斑斑的铁箱被撬开。

  箱内没有金银,只有半册被水汽侵蚀得发黄的《工坊出纳录》。

  录簿被送到徐惠手中时,墨迹已有些模糊,但其中一页的字迹却因沾了油脂,反而格外清晰:“景云二年冬,魏王府采买:上等硫磺三百斤,硝石八百斤,木炭末五百斤。俱由西市胡商穆萨经手,银货两讫。”

  徐惠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硫磺、硝石、木炭……这三样东西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不言自明的答案。

  她将录簿递给早已等候在侧的裴行俭,“去查,尤其是这批硝石,数量如此巨大,兵部不可能没有记录。”

  裴行俭一言不发,拿着录簿转身离去。

  他连夜叩开兵部存档的武库,将尘封的卷宗一卷卷翻开。

  天亮时分,他终于在一份特批出库的文书上,找到了那八百斤硝石的去向。

  用途一栏,写着刺眼的四个字:“修道炼丹”。

  而文书末尾的朱批,龙飞凤舞,正是皇帝李二的亲笔。

  裴行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皇帝的朱批,意味着这件事在当时是走了明路的。

  魏王李泰以炼丹为名,光明正大地从军械监提出了制造火药的关键材料。

  要么是皇帝真的被蒙蔽了,要么……他不敢再想下去。

  几乎是同时,程务挺也结束了他的调查。

  他没有去查案卷,而是调阅了金吾卫过去三年的夜巡记录。

  在魏王李泰死前七日到死前一日,一共有三辆无顶棚的马车,在深夜丑时出入过城西的义坊。

  义坊,是停放无人认领尸首的地方,也是魏王尸身被发现之处。

  记录上只写着“车驾无牌,来历不明”,但程务挺不信。

  他私下找到了当时当值的一名老校尉,用半坛子烈酒,换来了一句关键的口供。

  “那几辆车,拉的像是大箱子,盖着油布,但味儿大得很,一股硫磺的刺鼻味。当时兄弟们还开玩笑,说是不是哪家大户给祖宗烧纸钱,烧到阎王爷都嫌熏得慌。”

  程务挺将这段口供默写在一张薄纸上,小心地藏入更漏簿的夹层。

  夜色深沉,他避开所有耳目,再次进入东宫。

  徐惠接过那张薄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

  她没有抬头,声音却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程务挺心上:“程将军,你当年奉太子之命,去烧义坊……”她顿了顿,抬眼直视着他,“是不是也闻到了这股味道?”

  程务挺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他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在跳动的烛火下无所遁形。

  良久,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

  “是。”他闭上眼,终于点头,“我奉命去烧的,不是尸体,是证据。”

  证据。这两个字让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城南的孙氏药庐里,药圣孙思邈正借着为一名断腿老卒复诊的名义,仔细查看着他手臂上的一处旧伤。

  这名老卒,是十余名曾参与过地宫修建工程的退伍兵卒之一。

  “这伤,真是被滚木砸到时,被火塘里的炭火烫的?”孙思邈温和地问。

  老卒憨厚地点头:“是啊,神医。当时黑灯瞎火的,乱成一团,燎了一下,不碍事。”

  孙思邈却摇了摇头。

  他伸出干枯但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圈环状的焦痕。

  伤疤早已愈合,但皮肉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深及筋骨。

  这绝不是寻常的炭火能造成的。

  在过去几天里,他在另外五名工匠的身上,也发现了类似的伤疤,位置各不相同,但形状如出一辙。

  他取下一小片焦黑的死皮样本,放入一只盛满特制药水的琉璃碗中。

  药水迅速变得浑浊,碗底竟慢慢析出几粒比沙砾还小的黑色金属碎片。

  孙思邈长叹一声,眼中满是悲悯:“痴儿,此非寻常烟火,乃‘爆矢’所伤。其炸裂时铁片四射,可穿甲透骨。这手法,与我早年在工坊图纸中见过的‘雷公炮’,如出一辙。”

  他不再多言,立刻研墨修书一封,连同那几粒金属碎片一同封好,交给最心腹的弟子:“即刻送往东宫,亲手交给徐充容。另外附上一句话:火可伪天,人难欺心。”

  朝堂之上,风云突变。

  太史令李淳风登上观星台,随后递上紧急奏报:“臣夜观天象,荧惑守心,红光如血。此乃大凶之兆,主君上有忧,内乱将起,实不宜大兴诏狱,动荡国本。”

  “妖言惑众!”李二当庭震怒,拍案而起,“国泰民安,何来内乱?你是在诅咒朕吗!”

  李淳风却长跪于地,叩首陈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太极殿:“陛下息怒!臣不敢妄言。东宫长明灯无故自燃,经月不熄,此为天火示警,不灭者,太子冤屈未雪也;

  魏王于府中暴毙,号称天雷殛之,然雷落无声,火起无源,此为天雷存疑。若陛下此时因天雷之疑,再动刀兵于天火示警之东宫,恐激起天怒,降下真正的灾祸啊!”

  一番话,将东宫的妖火和魏王的死因,全都归于“天意难测”,巧妙地将矛头从人祸引向了天灾。

  群臣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中书令柳奭立刻出班,厉声反驳:“一派胡言!东宫妖火,明明是蛊惑人心之术!依臣之见,那徐氏女深居简出,却能搅动风云,恐为巫蛊之首,理当立刻收监问罪,严刑拷打,以正视听!”

  李二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陷入了沉吟。

  他既忌惮李淳风口中的“天怒”,又怀疑徐惠背后有鬼。

  就在这僵持之际,站在殿角的李淳风,悄然对人群中的裴行俭递去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眼色。

  裴行俭心领神会——拖延,成功了。

  夜,再次深了。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风波暂时平息时,武才人却像一只没有声音的猫,悄然进入了徐惠的寝殿。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张用炭笔精心绘制的图纸,在灯下展开。

  那是一张地下通道的结构图。

  “义坊那口早已废弃的水井,”武才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奇异的冷静,“井下别有洞天,是一处旧的军械工坊。

  魏王生前,曾密令心腹工匠将其改建。我曾无意中撞见,亲眼看到他们将三口沉重的铁箱运下去,埋入深处。箱子里装的,就是他们口中的‘雷丸’。”

  徐惠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地图上。

  图上的通道蜿蜒曲折,最终的指向,竟是东宫的地脉正下方。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魏王府的硫磺和硝石,义坊的马车,老卒身上的爆矢伤痕,程务挺烧掉的证据,以及武才人拿来的这张致命地图。

  原来,那场所谓的“天雷”,根本不是上天对魏王的惩罚。

  徐惠伸出手,轻轻抚过眼前那盏长明灯温热的灯壁,火焰在她的瞳孔中跳跃,映出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灯说,又像是在对那个死去的亡魂说:

  “原来,你不是被天雷劈死的……是有人,用了你想点的火,烧死了你自己。”

  她的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一种决绝的锋利。

  她霍然转身,对侍立在阴影中的影骑首领下令:

  “备好火把与铁镐,点齐十二人。今夜,我要亲自下去看看。”

  寝殿之内,灯火通明。

  寝殿之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盏照亮东宫的灯要想一直亮下去,就必须有人,愿意先一步走进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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