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灯下无影,火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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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鼓的余音尚未散尽,内侍监尖锐的嗓音便划破了东宫的死寂。

  他手捧圣旨,立于正殿门槛外,身后跟着一队禁军,明晃晃的甲胄在夜色中泛着寒光。

  “圣上有旨,徐才人劳心伤神,着即刻出宫,往感业寺静养。”内侍的声音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徐惠立于门槛之内,殿内幽暗,唯有她手中那盏小灯,焰心微微晃动,映得她脸色苍白如纸。

  她没有伸手接旨,目光平静地落在内侍监的脸上。

  “灯未熄,我不走。”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钉子,钉在了这凝滞的空气里。

  内侍监脸上堆起一丝冷笑:“徐才人,这是恩典,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禁军便欲上前强行带人。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殿前庭院中,那十二盏一字排开的素灯,灯芯猛地一跳,齐齐爆开一簇璀璨的灯花。

  火光瞬间暴涨,将地面照得亮如白昼。

  光影扭曲中,十二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灯前,人与灯一一对应,仿佛是从灯影中走出来的鬼魅。

  他们皆身披早已废黜的旧东宫袍,面上覆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睛。

  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与徐惠手中别无二致的素白宫灯。

  为首那人身形尤为魁梧,他缓缓揭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被烈火烧灼得沟壑纵横、可怖之极的面容。

  “赵……赵十三!”内侍监的声音变了调,惊恐地向后倒退一步。

  这人正是薛仁贵旧部,当年随太子李承乾入地宫的亲卫之一,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死在那场地宫烈火之中。

  今日,他竟带着十一位同袍,如幽灵般重现。

  他们是东宫的影骑,是李承乾最忠诚的守护者,只在最黑暗的时刻现身。

  十二人一言不发,十二盏灯的火焰却如活物般跳跃,投下的影子在地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禁军们握着刀柄的手开始出汗,面对这诡异的阵势,竟无一人敢再上前。

  内侍监脚下一软,手中的圣旨脱手落地。

  一缕灯焰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从最近的灯盏中掠出,轻巧地舔过圣旨的纸角。

  没有燃起熊熊大火,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明黄的丝绢上被烧出一个缺口,那形状,赫然是一个“承”字。

  内侍监连滚带爬地逃了,圣旨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那个“承”字缺口,在十二盏灯火的映照下,像一只嘲弄的眼睛。

  同一时刻,太极殿西阁之内,灯火通明。

  裴行俭正在连夜整理《贞观异闻录》的副本,他要确保这份记录着东宫异象的史册,能以最不容辩驳的方式,呈于帝王面前。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风动,裴行俭警觉地抬头,只见当朝太史令李淳风不知何时已立于檐下。

  他一身宽大道袍,手持一具小巧的铜制浑仪,目光穿透夜色,沉静如水。

  “你写的,是史,也是一篇祭文。”李淳风缓步走进,声音低沉。

  裴行俭搁下笔,起身行礼:“李令。”

  “明日早朝,陛下必问东宫之火。”李淳风的指尖轻轻拨动浑仪,“若直言灵异,宫中鬼神之说乃大忌,陛下为安抚朝野,只会下令屠宫,以铁血清洗所谓‘不祥’。届时,东宫上下,鸡犬不留。”

  裴行俭心中一凛,他只想着记录真相,却未曾料到这真相会引来灭顶之灾。

  “那依李令之见?”

  “星变。”李淳风的目光落在裴行俭的奏本上,“借天压人。将‘东宫灯自燃’,改为‘紫微垣侧,现‘心宿复明’之象’。心宿,主帝心,主储君。复明,意为旧魂归位,天意昭示,不宜更易储位。”

  裴行俭恍然大悟。

  鬼神之说,皇帝可杀之;但星象天命,连天子也需敬畏三分。

  这不仅是为东宫求情,更是用天道给皇帝设下的一道枷锁。

  二人不再多言,就着烛火,共改奏本。

  裴行俭笔走龙蛇,李淳风则在一旁沉吟。

  改毕,李淳风接过笔,在奏本末尾,又添上一句八字批注。

  “天火不灭,人火不兴。”

  这八个字,是劝谏,更是警告。

  太医院,最深处的密室。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孙思邈捻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小心翼翼地从一盏密封的灯油样本中,蘸取了三滴。

  油滴色泽暗沉,隐隐透着一丝血色。

  他将这三滴油滴入一只青玉丹炉,又依次加入鹿髓、沉香、龙脑三味至阳至纯之物,置于文火上煨烧。

  火光起初并无异常,但片刻之后,炉中的火焰竟猛地一转,化作诡异的靛蓝色。

  炉壁之上,原本光滑的青玉表面,竟浮现出一行断断续续、扭曲如烟的字迹。

  “……父皇……我……不……弑弟……”

  字迹一闪即逝,却像烙铁般烫进了老医的眼中。

  孙思邈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第一时间用炉盖封死了丹炉,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年迈的老人。

  他将炉中残灰尽数刮出,小心翼翼地藏入一个随身的药匣夹层。

  他唤来最亲信的弟子,压低声音,字字清晰:“速传话给羽林卫的程务挺将军——东宫灯油含魂,绝不可再添凡油。

  若需续油,只可用两样东西调制:地宫那封血书烧成的灰,和东宫太子旧殿里的熏香。记着,若有任何人擅自换油,便是灭魂之罪!”

  子夜,高履行趁着夜色更深,再次潜入东宫。

  他不能让徐惠这个活着的“证据”继续留在这里,这会毁了魏王李泰和他自己的一切。

  “徐才人,你守的是一盏死人灯,不是一条活人路!”他站在廊下,声音里满是焦躁的劝慰,“太子已死,你这又是何苦?随我出宫,我保你后半生安稳!”

  话音未落,一抹幽蓝的火光自廊柱后亮起。

  武才人手持一盏小巧的琉璃灯,缓缓走出。

  她灯中的火焰,竟是冷冽的蓝色。

  “高侍郎,您还记得桃根吗?”她的声音比灯火还要幽冷。

  高履行浑身一震,脸色瞬间煞白。

  “她是您府中烧死的第七个婢女,只因不小心听见了您与魏王密谈。”武才人一步步逼近,蓝色的火光映得她眼神莫测,

  “您烧了她的尸身,烧了府中的账册,以为万事大吉。可您不知道,她的骨灰,每年清明,都会化作一缕青烟,悄悄爬回您书房的门槛上。”

  高履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武才人没有再看他,而是将手中的蓝焰小灯轻轻置于地上。

  那诡异的蓝色火焰竟没有熄灭,反而像有生命一般,在冰冷的石板上蜿蜒流淌,勾勒出几个字:

  “灯母不走,火不回头。”

  字迹成形,远处东宫正殿檐角下那盏主灯,忽然“嗡”的一声,光芒大盛,随即又暗淡下去,一明一暗,仿佛在与这地上的蓝焰遥相呼吁。

  子时三刻,东宫正殿。

  徐惠送走了所有影骑,独自一人坐在那盏主灯前。

  她打开孙思邈派人送来的小药盒,里面没有灯油,只有一小撮灰烬和一些香料粉末。

  她按照嘱托,将二者混合,缓缓注入灯颈。

  就在新“油”入灯的瞬间,灯焰骤然暴涨三尺,火光冲天,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的嘴唇翕动,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徐惠知道,还差最后一味引子。

  她毫不犹豫地取出怀中银针,刺破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坠入火焰。

  刹那间,火光凝实,李承乾那张布满痛苦与不甘的脸庞,清晰地映在空中。

  他的残影张开嘴,用尽所有力量,终于发出一个字:

  “……查……”

  声音穿透时空,带着无尽的怨愤,而后,轰然消散。

  徐惠怔怔地立在原地,那个“查”字,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她猛地回过神,冲到殿内一角的故纸堆里,疯狂地翻找起来。

  终于,她在一卷残破的《贞观八年内府产簿》上,看到了一页被水浸过、字迹模糊的记录。

  “……魏王夜访火器工坊,携礼单三车,内有……西域硝石八百斤……”

  硝石,八百斤。

  徐惠猛然抬头,目光穿透宫墙,望向宫外魏王府的方向。

  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与了然:“原来火,从来就不只是我的灯……”

  那个“查”字,终于有了方向。

  但从何查起?

  魏王府是龙潭虎穴,八年前的旧案更是大海捞针。

  她的目光缓缓移回眼前这盏灯,它的火焰已恢复平稳,不再是虚无的鬼影,而是沉静的光。

  光芒照亮了脚下的地板,照亮了积尘的梁柱,也照亮了门外那片沉寂了多年的土地。

  火起于此。那么真相,也一定埋藏得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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