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渝城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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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渝城谍影

  渝城秋末的潮气像无孔不入的幽灵,

  裹挟着淡淡的硝烟味,

  拼命往窗缝里钻。

  张教育长办公室的雕花木门仿佛不堪重负,

  发出“吱呀”一声轻叹,

  缓缓地推开了一条细缝。

  古之月的布鞋刚跨过门槛,

  就像被门槛上的铜包角狠狠咬了一口,

  疼得他“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他一边揉着脚,一边抬起头,

  目光恰好落在窗边正靠在那里大快朵颐的徐天亮身上。

  徐天亮身穿一套灰扑扑的军装,

  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张教育长桌子上放着的点心。

  他的腮帮子被食物撑得鼓鼓的,

  活像一只贪吃的小仓鼠。

  金陵话和着面渣,

  像天女散花一样从他嘴里掉落下来:

  “古班头,你快尝尝这点心,

  味道不咋地啊,还没你做的好吃呢!

  你说昨儿个阅兵式上那表现,

  也太邪乎了,就跟天神下凡似的,

  分秒不差,比平时训练还好……”

  “徐天亮!”

  张教育长的合肥话突然像炒豆子一样,

  噼里啪啦地从黄花梨办公桌后面蹦了出来。

  这位毛发稀疏的中年汉子,

  此刻正对着牛皮纸袋里的酱板鸭大快朵颐,

  油腻腻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向桌上摊开的航拍照片,

  “戴老板刚来过电话,

  说鬼子在咱眼皮子底下埋了条毒蛇!”

  他原本正低着头,

  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突然间,他猛地抬起头来,

  目光如闪电般迅速扫过古之月那已经磨破的袖口。

  “去年在长沙把山田次郎胸口崩出个血窟窿的,可是你俩?”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威严。

  古之月的苏北腔带着些许沙砾感,

  他毫不示弱地回答道:

  “教育长记性倒好,

  那鬼子的左胸口挨了我三八大盖一枪,

  按理说该归阎王爷收账了。”

  然而,就在古之月话音未落之际,

  墙角的书柜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紧接着,深褐色的胡桃木柜门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一般,

  无声地滑开了半尺。

  一道青布长衫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

  从书柜后飘然而出。

  他的动作轻盈而优雅,仿佛完全没有重量一般。

  随着他的出现,一股淡淡的檀香也随之弥漫开来,

  让人感到一种宁静和安详。

  徐天亮手中的点心“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他的金陵话都因为惊恐而打起了颤:

  “戴、戴局长?”

  来者身材瘦削,宛如一根老竹,

  那件青布长衫虽然已经洗得有些泛白,

  但却浆得笔直,仿佛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严谨和刻板的气息。

  他的鹰隼般的眼睛在金丝眼镜后眯成了两道细缝,

  透露出一种精明和锐利。

  当他的鼻尖凑近桌上的酱板鸭时,

  他的鼻翼微微动了动,

  然后用一种略带不满的语气说道:

  “张兄,你这徽州酱鸭搁了三天了吧?

  腥气都快盖过檀香了。”

  浙江话犹如潺潺流水一般,

  带着温润的吴音,然而这声音却让古之月的后颈一阵发紧。

  他深知,军统局戴老板的威名,

  是用无数沾染着鲜血的档案堆积而成的。

  戴局长面沉似水,

  他的指尖轻轻地敲打着照片上那焦黑的弹坑,

  仿佛那弹坑还在诉说着三天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三天前,情报处成功截获了一份密电,

  上面写着‘樱花盛开时’。

  而就在今天凌晨三点,

  渝城所有卖樱花糖的摊子都不约而同地换上了新的糖纸。”

  他的话语突然停顿,

  然后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古之月。

  戴局长的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寒光,

  遮住了他的眼睛,

  让人无法窥视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山田次郎并没有死在长沙。”

  戴局长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他左胸的弹孔现在还在淌着脓水,

  但这鬼子的心脏却长在右边。”

  古之月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长沙城郊那个雨夜的场景。

  在那潮湿的战壕里,

  那道佝偻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从死人堆里缓缓爬起。

  三八大盖的刺刀尖离他的喉咙仅有半寸之遥,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徐天亮的汤姆逊冲锋枪突然响起,

  密集的子弹如狂风暴雨般扫过,

  硬生生地打断了对方的三根手指。

  可如今,戴局长却告诉他,

  那个山田次郎竟然还活着,

  而且正躲藏在渝城的某个阴暗角落里,

  用那沾满中国人鲜血的手,

  策划着更为狠毒的阴谋。

  “上个月那三次锄奸行动,可真是邪门得很呐!”

  戴局长一脸凝重地说道,

  他从袖管里摸出一个黄铜鼻烟壶,

  那鼻烟壶上精雕细琢着缠枝莲纹,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壶身,

  仿佛在感受着那细腻的纹路。

  “就在上周,财政部次长突然暴毙,

  你猜怎么着?”

  戴局长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他的案头竟然摆着半块没吃完的樱花糖!

  而更巧的是,今天在阅兵式现场捡到的糖纸,

  上面的花纹和那块樱花糖的包装纸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戴局长突然把目光转向徐天亮,

  眼神犀利地问道:

  “你小子在渝城行营的徐公馆,

  是不是见过那位次长的机要秘书?

  就是那个左眼角有颗泪痣的娘们儿?”

  徐天亮被戴局长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一跳,

  他脖子一缩,连忙回答道:

  “戴局长,您可别误会啊!

  那娘们儿搽的胭脂比川剧花脸还浓,

  小的哪敢多看一眼啊!”

  “我不是让你们去查那娘们儿!”

  戴局长突然提高了声调,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连带着檀香和烟草的味道也在空气中翻涌起来。

  “真正的问题是,

  山田次郎现在正窝在渝城十八梯的暗桩里,

  他可是个狠角色啊!”

  戴局长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手下有二十七个潜伏小组,

  目标就是要把那些主张抗战的硬骨头一个个都给敲碎,

  好给汪精卫那伙人铺平道路!”

  他转身盯住古之月,墨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

  “你在长沙打了他一枪,

  我听说他在东京陆军医院疗养时,

  床头挂的是你的半身照——用子弹洞穿的。”

  古之月喉咙发紧,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空枪套。

  长沙那夜的月光仿佛又照在脸上,

  鬼子小队长临死前的狞笑突然变成戴局长镜片后的冷光。

  他听见自己的苏北话混着心跳响起来:

  “戴老板要咱干啥?端了他的老窝?”

  “没那么简单。”

  戴局长从长衫内袋掏出张泛黄的名单,

  纸角还沾着暗红印泥,

  “国府六部三院,有七个人的秘书近期都买过樱花糖。山

  田次郎的情报网像张蛛网,

  粘在咱脊梁骨上吸血。”

  他忽然凑近,古之月嗅到他领口淡淡的樟脑味,

  “我要你和徐天亮组建个暗桩小组,

  绕过军统科层,直接听我调遣——

  你们的枪口,

  既要对准鬼子,

  也要盯着咱自己人。”

  徐天亮突然插话:

  “戴局长,咱哥儿俩在军校教导队,

  跟着的是张教育长,

  要是调去军统——”

  “放屁!”

  张教育长拍着桌子站起来,

  酱板鸭油滴在名单上,

  “戴老板是借调,不是挖墙脚!

  古之月的狙击本事,

  全渝城找不出第二个,

  关键是你还见过山田次郎那龟儿子,

  就得用咱明里的刀去剜!”

  戴局长忽然笑了,

  眼角皱纹像刀刻的褶子:

  “张兄急啥?

  我还没说条件——古之月,

  你要啥?人手?装备?还是……”

  他拖长尾音,

  “见一见你在忠义救国军的老上级?”

  古之月心里一紧。

  老上级三个字像块冰碴子塞进领口,

  他想起苏州河溃败时,

  那位上校举着鲁格手枪抵住自己太阳穴,说

  “带弟兄们突围,我给你们断后”,

  结果自己被鬼子俘虏,

  老上级却出现在南京伪政府的新闻照片里。

  他突然抬头,苏北话硬邦邦的:

  “我要牛新河。”

  戴局长挑眉:

  “保密局行动科的‘夜猫子’?

  那小子偷情报比猫叼鱼还利索。”

  “还要徐天亮当副手。”

  古之月扫了眼正蹲地上捡烧饼的同伴,

  “另外……”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咱要见长官的手谕,

  免得走到哪儿都被当野狗追。”

  戴局长忽然大笑,笑声像破风箱,

  震得书柜上的铜镇纸直晃:

  “好!不愧是在死人堆里滚过的!

  手谕明早送到你床头,至于牛新河——”

  他从袖口抽出张字条甩在桌上,

  “今晚八点,朝天门码头,

  他会带着一支带瞄准镜德国造毛瑟步枪等你。”

  窗外突然响起凄厉的警报声,

  徐天亮探头望去,远处江面腾起黑烟,

  不知哪艘货船遭了鬼子空袭。

  古之月盯着戴局长青布长衫上的补丁,

  突然发现那补丁针脚细密,

  像是出自男人之手——

  这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戴老板,竟会自己补衣裳?

  “山田次郎现在住在渝城最大的糖坊里。”

  局长忽然压低声音,

  檀香混着硝烟味钻进古之月鼻腔,

  “那糖坊表面卖桂花糖,

  地下通道直通十八梯日军联络站。

  三天前,他刚见了财政部次长的机要秘书——

  就是那个泪痣娘们儿,

  她昨儿去了趟法国领事馆,

  回来时拎着盒樱花糖。”

  古之月忽然想起长沙被俘的鬼子伤兵,

  曾用半吊子中国话喊“大东亚共荣”,

  现在这口号正顺着糖纸、顺着泪痣娘们儿的胭脂,

  渗进渝城的血管。

  他摸了摸腰间磨出包浆的牛皮枪套,

  忽然听见戴局长说:

  “记住,你们的目标有两个:

  一个是左胸有弹孔的山田次郎,

  另一个……”

  他镜片闪过冷光,

  “是给弹孔递子弹的人。”

  夜幕降临,渝城的灯火在硝烟中明明灭灭。

  古之月站在办公室窗前,

  望着楼下匆匆而过的军统特工,

  忽然听见徐天亮在身后嘀咕:

  “那戴老板走路没声儿,

  跟个鬼似的,你说他咋知道咱在长沙的事儿?”

  “他要是不知道,咱现在就该在渣滓洞啃窝头了。”

  古之月摸出兜里的字条,

  牛新河的联络暗号歪歪扭扭写在上面,

  突然想起戴局长转身时,

  青布长衫下摆闪过的暗红色印记——

  像是鲜红的鲜血 ,却又比血更暗。

  江对岸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古之月闭上眼,长沙那夜的月光再次浮现,

  不同的是,这次月光里多了个左胸有弹孔的身影,

  正舔着刀刃上的血,朝渝城方向狞笑。

  他知道,一场比长沙更恶的仗,就要开打了。

  渝城十八梯的青石板路在午夜泛着幽光,

  卖桂花糖的老妪挎着竹篮走过巷口,

  篮底暗格的樱花糖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粉。

  巷子深处的糖坊后院,

  穿和服的男人正对着铜镜擦拭军刀,

  左胸纱布渗出血迹,绷带解开的瞬间,

  狰狞的弹孔像只永不闭合的眼——

  去年前在长沙,中国狙击手的子弹擦着他心脏划过,

  却让他因祸得福:

  军医发现他的心脏长在右侧,

  这秘密成了他的保命符。

  “阁下,支那方面有动静。”

  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推门而入,

  袖口沾着新鲜糖霜,

  “忠义救国军的暗桩在朝天门码头出现,还有……”

  他压低声音,

  “军统的‘夜猫子’牛新河,

  正在查法国领事馆的货运单。”

  山田次郎忽然笑了,

  指腹摩挲着刀鞘上的樱花纹:

  “当年在长沙,那个苏北口音的狙击手,

  我记得他叫古之月。”

  他转身望向墙上挂着的半身照,

  眉心处的弹孔精准得可怕,

  “这次,我要让他看着自己的子弹,

  如何钻进自己人的心脏。”

  他忽然扯开衣襟,右胸心脏位置跳动着,

  左胸弹孔却像道耻辱的勋章。

  手指抚过结痂的伤口,他轻声自语:

  “古之月,你的子弹,

  这次会落在谁身上呢?

  是你信任的戴老板,还是……”

  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犬吠,

  嘴角扯出冰冷的弧度,

  “樱花盛开之时,就是渝城流血之日。”

  糖坊地下三层的密道里,

  电报机“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译电员面前摆着刚截获的密电:

  “暗桩已埋,静待花开。”

  山田次郎望着译电员后颈的红痣,

  忽然想起那个泪痣娘们儿的胭脂味——

  国府高层的某位“贵人”,

  正把情报像糖块般喂给他们。

  他摸了摸左胸弹孔,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三年前的雨夜,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却在昏迷前看见中国士兵背着伤员撤退的背影——

  原来,这世上真有比子弹更难穿透的东西,叫信念。

  但现在,他要让这种信念,在樱花糖的甜腻里腐烂。

  窗外飘起细雪,渝城的春夜突然冷得刺骨。

  山田次郎穿上和服,军刀别在腰间,

  左胸弹孔在衣料下若隐若现。

  他知道,古之月正在暗处找他,

  而他,也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让中国的硬汉,亲手杀掉自己人的机会。

  樱花糖的甜腻混着硝烟味,

  在渝城的夜色里蔓延。

  这是场看不见的战争,

  子弹不长眼,信任更危险。

  而古之月不知道的是,

  当他握紧手中枪时,准星里的目标,

  可能正是戴局长递来的诱饵,

  而真正的毒蛇,正吐着信子,

  在他们背后的阴影里,等待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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