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最后的救赎

　　桃花瓣消散的清香还萦绕在鼻尖，蒯迪元低头看着掌心的包裹，指腹摩挲着素色的布面。布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桃花枝的断口处还在渗出细小的水珠，像谁没忍住的泪。

　　“师父，我们真的要走了！”林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袍。少年脚下的虚空已经裂开一道缝隙，黑色的风从缝里卷上来，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蒯迪元深吸一口气，将包裹举到眼前。他知道，这是幻境最后的馈赠，也是他必须放下的牵绊。就像那些被他妥帖收好的“待查”包裹，不是不送，是时候未到。

　　“我要签收了。”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包裹里的“念想”说。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签收章——是物流堂的私章，刻着“蒯记”二字，边角已被磨得光滑。这枚章陪他走过了十年派送路，盖过无数张签收单，此刻却第一次，要盖在一份没有地址、没有收件人的包裹上。

　　指尖微微颤抖。不是犹豫，是不舍。是对七世牵挂的不舍，是对那句“等你赎完罪”的期待，是对未来重逢的隐秘憧憬。

　　“师父……”林风仰头看着他，小脸上满是担忧，却没有再催。少年似乎明白，这一刻的停顿，对师父有多重要。

　　蒯迪元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九重天的轮回镜，陨神渊的黑雾，江南小镇的青石板，沙漠里的铜铃，驿站的马灯，还有物流堂的竹榻……最后定格在白衣女子温柔的笑脸上。

　　“我知道了。”他睁开眼，眼神里的迷茫彻底散去，只剩下平静的坚定。

　　他将签收章轻轻按在包裹的布面上。没有朱砂，却在接触的瞬间，浮现出一行淡淡的金色字迹——“收件人：蒯迪元，签收日期：今生，待送达：来世”。

　　字迹很快隐去，只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记，像被岁月吻过的痕迹。

　　“好了。”他将包裹小心地放进乾坤箱。青铜箱体在接触到包裹的瞬间，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表面的锁灵纹流转着柔和的光，将这份特殊的“待派送件”妥帖收好。

　　做完这一切，他弯腰抱起林风，转身望向物流堂的方向。此刻的幻境崩塌得更厉害了，屋顶的青瓦像被风吹落的枯叶，一片片坠入虚空；内堂的订单漫天飞舞，最终化作光点消散；只有那扇门，还在虚空中顽强地立着，像一道通往真实的光。

　　“我们走。”他不再停留，大步向着那扇门走去。

　　脚下的虚空不断开裂，黑色的风卷着记忆的碎片呼啸而过——有瑶光消散的悲鸣，有老守吏的叹息，有墨尘子的苦笑，有阿砚的怒吼……这些碎片擦过他的脸颊，却再也无法动摇他的脚步。

　　他知道，这些都是过往的因果，是他必须背负，却不必沉溺的重量。

　　“师父，你看！门在动！”林风指着前方喊道。

　　蒯迪元抬头，看见那扇熟悉的木门正在缓缓打开，门后透出温暖的、属于人间的光。他甚至能听到门后传来的声音——是灶上水壶烧开的“呜呜”声，是林风之前没吃完的桂花糕掉在地上的“啪嗒”声，是远处街坊邻居打招呼的笑语声……都是些琐碎的、嘈杂的、却无比真实的声音。

　　“那是回家的路。”他低头对林风笑了笑，眼眶有些发热。

　　不是九重天的冰冷，不是轮回殿的肃穆，是有烟火气的、能闻到饭菜香的、属于“蒯迪元”的家。

　　离门越来越近，他能感觉到幻境的崩塌已经到了临界点。周围的虚空开始剧烈收缩，像要将所有存在都挤压成虚无。最后几步，他几乎是奔跑着冲过去的。

　　就在踏入那道光的前一秒，他回头望了一眼。

　　虚空中，白衣女子的幻影最后看了他一眼，露出了释然的笑，然后彻底消散在黑色的风里。

　　蒯迪元也笑了，对着虚空轻轻说了一句：“等着我。等我送完今生的包裹，一定送达。”

　　说完，他不再回头，抱着林风，纵身跃入了那片温暖的光里。

　　……

　　“师父！师父你醒醒！”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喊，带着熟悉的哭腔。

　　蒯迪元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鼻尖萦绕着浓郁的灵墨香，身下是熟悉的竹榻触感，腰侧被一只温热的小手紧紧抓着。

　　“林风？”他沙哑地开口，转动眼珠打量四周——是物流堂的内堂，没错。灶上的水壶还在“呜呜”叫着，地上果然有一块掉在地上的桂花糕，墙角的乾坤箱安静地立着，一切都和记忆里离开时一模一样。

　　“师父！你终于醒了！”林风扑进他怀里，哭得惊天动地，“你睡了好久好久，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

　　蒯迪元被他撞得闷哼一声，却任由他抱着，抬手轻轻拍着少年的背。指尖触到林风的头发，感受到那真实的柔软，他才真正相信——自己真的回来了。

　　幻境的一切，像一场漫长而真实的梦。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没有桃花枝的露珠，只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他摸了摸腰间，青铜令牌还在，触手温润。他看向乾坤箱，箱盖紧闭，却能感觉到里面多了一份特殊的“包裹”，安静地待在那里，等待着遥远的“来世”。

　　“我没事。”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林风抬起头，红红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梦到什么了？是不是梦到那个会飞的桃花阿姨了？”

　　蒯迪元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梦到了很多事，也想通了很多事。”

　　他想通了轮回信使与物流派送员的羁绊，想通了“传递”二字的真正重量，想通了赎罪不是目的，而是在派送每一份牵挂的过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灶上的水壶“呜呜”声越来越响，提醒着他该起身了。

　　蒯迪元掀开被子，慢慢坐起身。灵力在丹田内平稳流转，比之前更加圆融通透，两世的记忆像溪水汇入江河，不再冲突，反而让他的道心更加稳固。

　　“师父，我去给你倒杯水！”林风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桌边。

　　蒯迪元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映出细小的尘埃在飞舞。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欢迎他的归来。

　　他知道，幻境已经结束，但他的派送之路，才刚刚开始。

　　桌上还堆着几张未处理的订单，其中一张是李掌柜托送的药，收件人是山那边的王奶奶。

　　蒯迪元拿起那张订单，指尖拂过“王奶奶”三个字，眼神温柔而坚定。

　　“林风，”他喊道，“准备一下，我们该去送药了。”

　　少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雀跃：“来啦师父！”

　　蒯迪元站起身，走到门口，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桂花香气的空气。阳光落在他身上，温暖而真实。

　　远处的青山隐隐可见，人间的烟火气弥漫在空气中，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他的肩上，有过往的因果，有未来的期待，更有此刻需要送达的责任。

　　很好。

　　他笑了笑，迈步走出内堂，走向那个属于他的、充满了包裹与牵挂的人间。

　　签收未完，派送不止。

　　这便是他的道，他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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