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乌格鲁什的呐喊在采石场中消散。

　　高处的火把依然在燃烧，但下方紧绷的弓弦，却随着艾伦的一个手势，缓缓放松。那股足以将三千兽人射成刺猬的杀气，暂时退去。

　　弓弦回弹的嗡鸣声，细微却清晰，钻入每一个兽人的耳朵里，那声音宣告着，死亡的镰刀暂时从他们的脖颈上移开了。

　　采石场内，投降的一千八百名兽人，和选择战死的一千二百名兽人，泾渭分明地站着。空气中，弥漫着血、汗和冰冷石屑混合的诡异气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乌格鲁什身上，移到了右侧。

　　那里，格鲁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他手中的战斧，在火光下反射着暗红色的光，那是凝固了无数敌人鲜血的色泽。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碎石发出“咔嚓”的声响。

　　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人类的王子。”

　　格鲁的声音从胸膛深处挤出，沉重，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我们选择战死。”

　　艾伦站在高处，夜风吹动他黑色的发梢。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不求饶恕，也不求怜悯。”

　　格鲁将沉重的战斧顿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震起一圈尘土。

　　“我只求你一件事。”

　　“说。”

　　艾伦的回答只有一个字，简洁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给我们一个战士的死法。”

　　格鲁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高处的艾伦。

　　“让我们冲锋，让我们战死在你的剑下，而不是死在这些弩箭之下。这是我们最后的荣誉。”

　　他的声音在采石场里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祈求。

　　乌格鲁什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看着格鲁决绝的背影，嘴唇翕动，喉咙里却堵着一团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是他的勇士，是他最忠诚的指挥官。

　　卡尔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他看着那些选择赴死的族人，看着格鲁那张被火光映照得无比坚毅的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他。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走向毁灭。

　　“我拒绝。”

　　艾伦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平静，却石破天惊。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比格鲁战斧落地的声音还要沉重，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格鲁的身体僵住了。他巨大的身躯，第一次显露出一丝茫然。

　　“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你的要求。”

　　艾伦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不会屠杀你们。”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一千二百名准备赴死的兽人，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们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却被告知，连死亡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乌格鲁什和卡尔，也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人类王子，到底想做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

　　格鲁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他重新握紧了战斧，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

　　“一场决斗。”

　　艾伦说道。

　　“一场决定你们所有人命运的冠军赌局。”

　　“决斗？”

　　格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个词从一个人类王子的口中说出，让他感到无比荒谬。

　　“没错。”

　　艾伦的声音在寂静的采石场中扩散开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派出一名冠军，与你进行一对一的决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所有兽人的脸，给予他们消化这个信息的时间。

　　“赌注很简单。”

　　艾伦继续说道，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如果你赢了，你和你身后的一千二百名战士，可以带着你们的武器，从这里离开。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一支箭射向你们。”

　　采石场内瞬间炸开了锅。

　　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酋长！他疯了吗？”

　　巴洛克在乌格鲁什身边低吼，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居然敢冒这个险？让格鲁离开，等于放虎归山！”

　　乌格什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高处的艾伦，试图从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

　　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张脸上只有平静，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绝对平静。

　　格鲁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从他的鼻孔中喷出，在微凉的夜色中形成两道白雾。他握着战斧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那如果，你的人赢了呢？”

　　他一字一顿地问，这个问题，关系到一千二百条性命的归属。

　　“如果我的冠军获胜。”

　　艾伦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你们所有人，必须放下武器，接受和他们一样的投降条件。一个不留。”

　　一千二百条全副武装的精锐战士的性命，压在了一场决斗上。

　　这不是仁慈。

　　这是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一种视兽人最强战士如无物的绝对傲慢。

　　格鲁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目光扫过身后，扫过那一千二百张紧张而又充满期盼的脸。那是一千二百条鲜活的生命，是一千二百个家庭的希望。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是屈辱地活，还是荣耀地死？不，现在有第三个选项了。

　　是带着荣耀，活下去。

　　他猛地将战斧扛在肩上，肌肉贲张的手臂将沉重的武器举重若轻。

　　他仰头，对着高处的那个身影，发出了震天的狂吼。

　　“好！我格鲁！血爪部族的指挥官！接受你的赌局！”

　　吼声在山谷中疯狂回荡，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所有人的心脏都冲到了喉咙口，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高处，雷金纳德公爵在艾伦身边低声开口，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其中的忧虑：“王子殿下，这太冒险了。格鲁是兽人中最顶尖的狂战士，一旦进入狂化状态，力量和速度都会暴增。一对一，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梅里奥特大审判官也开口了，他的声音干涩，火光下苍老的脸庞显得愈发凝重：“您确定要这么做？这赌注太大了。”

　　艾伦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扫过紧握双拳的乌格鲁什，扫过脸色煞白的卡尔，最后，落在了莉娜的身上。

　　那个娇小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如此单薄。

　　“现在，我宣布我的冠军人选。”

　　艾伦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整个采石场再次落入一片死寂。

　　是雷金纳德公爵？这位帝国闻名的强大骑士？还是某个隐藏在圣殿骑士中的顶尖高手？

　　卡尔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甚至产生了一丝荒谬的期待，期待艾伦能派出一个绝对的高手，一个能轻易碾压格鲁的怪物，终结这场闹剧，让所有人都活下来。

　　艾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的冠军是——”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火光下划过一道弧线，最终，指向自己身边的那个娇小身影。

　　“莉娜。”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在采石场所有人的头顶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你说什么？！”

　　格鲁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整个采石场，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他铜铃般的双眼瞬间充血，死死瞪着艾伦，又转向那个瘦弱的女孩。

　　“你派一个女人？一个混血的杂种来和我决斗？！”

　　“艾伦·伊思塔伦！”

　　乌格鲁什也彻底失控了，他目眦欲裂，朝着高处疯狂地咆哮，声音中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愤怒。

　　“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保证她的安全！你现在让她去送死？你这个言而无信的骗子！”

　　他像一头发狂的巨熊，想要冲过去，却被身边的巴洛克和几名兽人死死拉住。肌肉在他的皮肤下疯狂地扭动，巨大的力量让拉住他的几名兽人脚步踉跄。

　　卡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看着高处，看着自己的妹妹。那个他发誓要用生命去保护的妹妹。

　　莉娜没有看任何人。

　　她没有看暴怒的格鲁，没有看绝望的乌格鲁什，也没有看呆滞的卡尔。

　　她只是默默地走上前，一步，又一步，站在了艾伦的身边，站在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中。

　　她用行动，宣告了自己的意志。

　　“不！莉娜！”

　　卡尔终于从空白中反应过来，他发疯似的想要冲过去，撕开人群，把妹妹从那该死的决斗场上拉回来。

　　一股力量死死拦住了他。

　　是艾伦身边的托马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纹丝不动。

　　“让她去。”

　　艾伦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这一次，是单独对卡尔说的。那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冷酷得像采石场的岩石。

　　“真正的安全，是靠自己赢来的，而不是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

　　卡尔疯狂地挣扎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无法挣脱托马斯铁钳般的手臂。那只手，仿佛是艾伦意志的延伸，不可撼动。

　　“这是她的选择。”

　　艾伦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决绝。

　　“也是她，成为新部族领袖，必须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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