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葬仪社的遗产

　　杭城废墟的地下深处，传来皮革摩擦的细微声响。杨卓的靴底踩碎了一块腐朽的骨片，发出“咔嚓”的轻响，在这片死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举着一盏用人皮灯笼改造的幽绿光源，光线所及之处，两侧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皮质挂钩，每个挂钩上都挂着一张处理完好的人皮——这里是葬仪社的核心区域“万皮殿”的外围通道，自杨夜死后，这片被诡力屏蔽的空间终于暴露在阳光下，却比任何阴暗角落都更令人窒息。

　　“婚契在发烫。”林雪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紧紧攥着杨卓的衣角，掌心的印记传来越来越强烈的灼烧感，“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们。”

　　通道尽头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拱门，门楣上用无数细小的指骨拼出“万皮殿”三个扭曲的字，每个字的笔画都在微微蠕动，仿佛由活物构成。

　　自永劫婚契生效后，这片区域的诡力场出现了诡异的紊乱，原本用于守护核心区域的机关纷纷失效，却也让那些被封存的秘密变得更加危险。

　　杨卓抬手按住腰间的长刀，刀身幽蓝的火焰突然剧烈跳动起来——这是距离强大诡物不足百米的征兆。他侧耳倾听，通道深处传来如同绸缎摩擦的声响，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女人的低笑。

　　“小心脚下。”他提醒道，踢开地面一块松动的地砖。地砖下露出密密麻麻的针孔，每个针孔里都插着一根透明的细管，细管中流淌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凑近细看，能发现液体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人脸。

　　“是‘养皮液’。”林雪瑶认出了这种物质，血池边那张属于自己的人皮上，就残留着相同的气味，“葬仪社用活人血液混合怨魂碎片炼制的，能让剥下的人皮保持新鲜，甚至……模拟生前的表情。”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布满针孔的地面，终于抵达那座巨大的拱门。门扉上雕刻着繁复的祭祀图案：无数黑袍人围着血池跪拜，池中央漂浮着一张巨大的人皮，人皮的五官处镶嵌着一颗颗发光的宝石，如同活着的眼睛。

　　“这是葬仪社的创世神话。”杨卓指尖拂过图案中最中心的那张人皮，“他们相信，世界最初是一张巨大的皮囊，所有生灵都是从皮囊上撕裂的碎片，社主的使命就是收集这些碎片，重新缝合成‘完美的世界’。”

　　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门扉，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血腥气和淡淡香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万皮殿的内部远比想象中更加庞大。整个大殿呈圆形，穹顶悬挂着成千上万张人皮灯笼，幽绿的光芒将地面映照得如同沼泽。

　　大殿中央是一座由白玉砌成的高台，高台上布满了细密的缝合线，远远望去，仿佛一块巨大的、拼接而成的人皮。而在高台周围，矗立着数百个玻璃容器，每个容器里都漂浮着一张浸泡在绿色液体中的人皮。

　　这些人皮形态各异，男女老少皆有，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五官轮廓异常清晰，甚至能看到皮肤上细微的毛孔和血管，在幽绿光芒的映照下，如同沉睡的活人。

　　“完美皮囊……”杨卓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认出其中几个容器上标注的编号，与杨夜日记中提到的实验体完全吻合，“这些都是他收集的‘藏品’。”

　　林雪瑶的目光被最东侧的一个容器吸引。那是一个比其他容器更大的圆柱体，里面漂浮的人皮穿着一件熟悉的碎花衬衫，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那是杨卓曾在旧相册里见过的、他母亲林秀兰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她快步走到容器前，心脏骤然缩紧。那张人皮的面容，与相册里的林秀兰一模一样。弯弯的眉眼，小巧的鼻尖，嘴角那颗浅浅的痣……

　　甚至连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都分毫不差。人皮在绿色液体中轻轻浮动，仿佛随时会睁开眼睛，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妈……”杨卓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冲到容器前，手掌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掌心的婚契印记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容器中的绿色液体突然剧烈翻涌起来，人皮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符文，这些符文与万皮殿穹顶的祭祀图案遥相呼应，形成一道复杂的能量回路。

　　高台中央的白玉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个隐藏的凹槽，凹槽中摆放着一本用人皮装订而成的笔记——杨夜的最终计划。核心：提取杨卓母亲残留的灵魂碎片，注入用人皮培育的新躯体，重塑“完美母亲”目的：取代杨卓的家庭记忆，让他承认我构建的“永恒之家”。

　　笔记上还附着着详细的实验记录：杨夜如何收集林秀兰的头发、指甲、甚至生前用过的梳子；如何用这些物品提取灵魂碎片，注入人皮容器；如何设计让这张人皮在特定的诡力波动下“苏醒”，模仿林秀兰的言行举止。

　　“他想……复活我妈？”杨卓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愤怒，他猛地一拳砸在玻璃上，婚契的金光与容器中的符文剧烈碰撞，发出刺耳的嗡鸣，“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创造一个虚假的母亲，取代我们的过去？”容器中的人皮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纯粹的白色眼球，却精准地“望”向杨卓的方向。人皮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模糊的、如同劣质录音带的声音：“小卓……过来……妈妈给你做了草莓蛋糕……”

　　这声音与记忆中母亲的语调惊人地相似，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仿佛有人在背后用提线木偶操控。林雪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一个金属架。

　　架子上摆放的几只陶罐摔落在地，碎裂的陶片间滚出无数细小的皮质碎片，这些碎片上都画着相同的图案：一个小男孩独自坐在角落，手里攥着半块草莓糖，而不远处，一对男女正笑着给另一个男孩戴上生日帽。

　　“这是……”林雪瑶捡起一块相对完整的碎片，上面用暗红色的墨水写着日期——杨夜七岁那年的生日。就在这时，万皮殿的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高台中央的凹槽中，那张人皮笔记开始燃烧，绿色的火焰中浮现出杨夜的影像：他穿着黑色的实验服，站在林秀兰的人皮容器前，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很快……很快我们就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杨夜的影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玻璃壁，“妈妈不会再只看着你，哥哥也不会再想着那个女人。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影像中的他转身走向角落的冰柜，取出一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铁盒。

　　盒子里装着几根褪色的红头绳，一块融化后重新凝固的巧克力，还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的杨夜站在最边缘，表情拘谨地攥着衣角，而年幼的杨卓正坐在母亲怀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你看，妈妈其实很爱我。”杨夜的影像对着照片喃喃自语，“她只是太忙了，忘了给我梳头发；她只是太累了，没看到我藏起来的满分试卷；她只是……被你抢走了所有的注意力，小卓。”容器中林秀兰的人皮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白色的眼球里渗出红色的液体，仿佛在哭泣。

　　高台周围的玻璃容器纷纷炸裂，绿色的液体流淌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中漂浮的人皮都朝着杨卓的方向伸出手，发出无声的哀求。

　　“不……不是这样的……”一个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女声突然响起，这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僵硬模仿，而是充满了真实的温柔与悲伤。林秀兰的人皮挣脱了符文的束缚，从破碎的玻璃容器中飘了出来。

　　她的轮廓在金光中渐渐变得清晰，白色的眼球中浮现出淡淡的瞳孔，嘴唇开合间，终于发出了属于林秀兰本人的声音：“夜儿……别再错下去了……”

　　杨卓和林雪瑶同时愣住。这不是诡力模拟的声音，而是真正的灵魂残响——永劫婚契的金光意外激活了人皮中残留的、属于林秀兰的灵魂碎片。

　　“妈……”杨卓的声音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林秀兰的残魂缓缓飘到他面前，虚幻的手掌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如同记忆中无数个清晨：“小卓长大了……比妈妈想象中还要勇敢。”

　　她的目光转向林雪瑶，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就是雪瑶吧？果然是个好孩子。”

　　残魂的目光转向高台中央杨夜的影像，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歉疚：“夜儿他……从小就敏感。他爸爸走得早，我又要兼顾工作和照顾你，总把他一个人锁在家里。有一次我出差，把他反锁了三天，回来时发现他把所有的洋娃娃都扒了皮，用红线缝成了我的样子……”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被抛弃，害怕不被爱。他收集人皮，模仿我，甚至想复活我……都是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点点关注。”

　　杨夜的影像在残魂的注视下剧烈扭曲，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照片上的小男孩影像开始哭泣，无声的泪水浸湿了泛黄的纸面，晕开了模糊的墨迹。

　　“他偷偷在你书包里塞过糖果，在你被欺负时偷偷报了警，甚至在病毒爆发前，还匿名给你寄过一张保命符。”林秀兰的残魂转向杨卓，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小卓，妈妈知道他做错了很多事，伤害了很多人。但他内心深处，只是个渴望被爱的孩子。”

　　她的轮廓开始变得透明，金光中的符文正在缓慢消散——残魂的力量即将耗尽。“放下仇恨吧。”林秀兰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轻轻握住杨卓和林雪瑶的手，将两人的婚契印记贴在一起，“你们的未来，不应该被过去的仇恨束缚。像我和你爸爸那样，像你们现在这样……好好地相爱，好好地活着，就是对伤害最好的告别。”

　　残魂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两人的婚契印记中。万皮殿的穹顶开始坍塌，那些悬挂的人皮灯笼纷纷熄灭，露出外面真实的阳光——原来这座地下宫殿的顶部，正对着杭城曾经的中心公园，阳光透过废墟的缝隙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高台中央的杨夜影像，在阳光的照射下化作灰烬，只留下那个小小的铁盒。杨卓走过去，捡起铁盒，里面的红头绳和巧克力已经融化，只有那张全家福还保持着完整。他第一次注意到，照片边缘的角落，年幼的杨夜正偷偷把一块草莓糖塞向他的方向。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林雪瑶轻声说，掌心的婚契印记传来温暖的感应，那是林秀兰残魂留下的最后力量。杨卓合上铁盒，将它放进怀里。他看着周围正在坍塌的万皮殿，看着那些在阳光下化为飞灰的人皮，突然觉得心中的愤怒和仇恨正在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平静。

　　“我们走吧。”他握住林雪瑶的手，婚契印记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金光。两人并肩走出正在坍塌的万皮殿，身后是葬仪社最后的遗产，是杨夜扭曲的执念，也是一个母亲未能说出口的歉疚。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地下宫殿的阴冷，带来了久违的温暖。废墟的风卷起几片飘落的人皮灰烬，如同蝴蝶般飞向远方。

　　杨卓看着手中的铁盒，突然明白了林秀兰残魂最后的话语——放下仇恨不是原谅，而是不再让过去的伤害定义未来的生活。他低头看向林雪瑶，她的眼中映着阳光，如同盛着整个世界的温柔。

　　掌心的婚契印记与他的紧紧相贴，传递着彼此的心跳和决心。

　　“回家吧。”林雪瑶轻声说。“嗯，回家。”杨卓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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