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归墟之井

　　杭城地底，万米之下。空气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粘稠、沉重、带着浓郁硫磺与血腥混合气味的混沌气流。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灼热的铁砂，摩擦着气管，在肺叶深处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缺失，而是一种拥有实质的、缓慢蠕动的活物，包裹着、挤压着闯入者的每一寸皮肤。脚下是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岩石，嶙峋崎岖，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如同某种生物内脏分泌物的粘液。唯一的光源，来自杨卓掌心悬浮的人皮地图。

　　那块暗褐色的皮质，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惨绿色幽光。烙印在纤维深处的扭曲符文如同活过来的血管，随着杨卓和林雪瑶的深入，光芒时明时暗，仿佛一颗在黑暗中搏动的心脏，指引着方向。

　　地图上那条由符文构成的、通往【归墟之井】的路径，在幽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在他们脚下的岩石表面投下淡淡的、不断向前延伸的惨绿光痕。

　　“跟紧我。”杨卓的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被混沌气流扭曲，显得异常低沉。他左手紧握长刀，幽蓝的刀火被压制在刀身之内，如同沉睡的凶兽，只在刀尖吞吐着微不可察的寒芒。右手则紧握着那块散发着不祥指引的地图。

　　掌心的婚契印记持续传来温热的搏动，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锚点，抵御着无孔不入的阴寒和源自灵魂深处的压抑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地图深处，杨夜那缕残存的、冰冷嘲弄的灵魂波动，如同附骨之疽，随着他们的深入而越发清晰。

　　林雪瑶紧贴在他身后，呼吸微微急促。她的婚契印记同样在胸口稳定地散发着温润的金光，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撑开一小片相对安全的领域。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印记，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受到杨卓传递过来的那份沉重却无比坚定的意志力。脚下的粘液冰冷滑腻，四周的黑暗仿佛拥有生命般蠕动、挤压，带着一种古老而纯粹的恶意，试图渗透婚契的金光，瓦解他们的意志。

　　“这里的诡力…”林雪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灵魂层面被污染的强烈不适，“…太原始了。不像葬仪社改造过的，更像是…从腐烂的伤口里流出来的脓血。”

　　杨卓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感知前方和手中地图的牵引上。越深入，那混沌气流中的“杂质”便越多。不再是单纯的黑暗和粘稠气流，空气中开始漂浮着一些极其细微、闪烁着幽光的碎片。

　　这些碎片如同破碎的镜面，大小不一，在混沌的气流中无序地飘荡、旋转。当碎片掠过杨卓和林雪瑶撑开的金光领域边缘时，会瞬间映照出一些扭曲而短暂的景象。

　　一块碎片闪过：是狭窄肮脏的死胡同，丧尸腐烂的爪子正朝着白衣少女落下。绝望的嘶吼仿佛穿透时空碎片直接刺入耳膜。

　　另一块碎片扭曲着：是冰冷的病房，林雪瑶对着窗外樱花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枕头下露出诊断书的一角。

　　还有：是阴差形态的杨父，腰悬算盘，空洞的眼窝流淌黑泪，锁链缠绕着刻满人脸的铜钱。

　　甚至：是万皮殿中，那张属于林雪瑶的、在血池里微微起伏的“完美”人皮，嘴角正勾起诡异的弧度。

　　这些景象并非实体攻击，而是纯粹的、高度浓缩的痛苦记忆和怨念碎片。它们如同无形的精神尖刺，伴随着碎片掠过，狠狠扎入两人的意识。每一次撞击，都让灵魂连接产生剧烈的涟漪，婚契印记的光芒也随之明灭不定，传递来阵阵尖锐的刺痛。那是灵魂被污染的征兆。

　　“别看。”杨卓低吼一声，猛地将林雪瑶拉得更近，两人几乎背靠背。他强行压制住因记忆碎片冲击而翻腾的气血，将更多婚契金光注入护体领域。金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波动着，艰难地将那些携带精神污染的时空碎片排斥在外。

　　然而，碎片数量越来越多，如同暴风雪中的冰雹，密集地撞击着金光护罩，发出“嗤嗤”的消融声和尖锐的精神哀鸣。

　　“它们…在汇聚。”林雪瑶脸色苍白，她敏锐地感知到，周围混沌气流中那些散乱的痛苦记忆碎片，正受到某种核心的吸引，朝着他们前方某个点疯狂汇聚、融合。

　　人皮地图的惨绿幽光陡然变得明亮刺眼，指向性无比明确地刺向前方浓得如同墨汁般的黑暗。

　　“到了。”杨卓眼中寒光爆射，长刀瞬间出鞘。幽蓝的刀火不再压抑，如同压抑已久的怒龙轰然腾起，将前方数十米的黑暗短暂撕裂。

　　光焰照耀下，一个令人窒息的巨大空间豁然呈现。

　　空间尽头，并非预想中的深井，而是一面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尽头的、无法形容的“壁”。

　　那是由纯粹的、搏动着的暗红色皮质构成的巨大屏障。它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内脏壁膜，在缓慢地、沉重地起伏、蠕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沉闷的、如同远古巨兽心跳般的“咚…咚…”声，震得脚下的岩石都在微微颤抖。

　　一股浓郁到令人灵魂颤栗的、混合着最原始血腥和硫磺焦臭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从那搏动的皮质壁障上扑面而来。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覆盖在这巨大皮质壁障表面的东西。

　　无数只眼球。

　　密密麻麻，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些如同人类眼球，布满血丝，瞳孔涣散；有些如同冷血动物的竖瞳，闪烁着幽绿的寒光；还有些则完全是非自然的几何形态，由纯粹的能量构成。

　　这些眼球并非镶嵌，而是从皮质深处“生长”出来，如同附着在巨兽皮肤上的藤壶。它们疯狂地、毫无规律地转动着，瞳孔中倒映着无数破碎混乱的景象：尸山血海、扭曲灵魂、黑暗星空、甚至是一些无法理解的几何图案。每一只眼球都散发着强烈的、混乱无序的精神污染波动。

　　连接、束缚、或者说“缝合”这些眼球的，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线”。这些线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污秽的暗红色能量构成，如同活体血管般搏动、流淌着粘稠的暗光。

　　它们粗暴地穿透一颗颗眼球，将它们强行“缝”在巨大的皮质壁障上，形成一张覆盖了整个壁障的、令人作呕的、由眼球和能量血管构成的恐怖网络。这网络，像极了被放大、扭曲、亵渎了亿万倍的万眼之核。

　　在这巨大皮质壁障的正中心，眼球和血管网络的密度达到了顶峰。在那里，所有的搏动血管和疯狂转动的眼球，都诡异地汇聚、扭曲，最终坍缩成一个直径约十米的、不断向内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漩涡边缘，皮质壁障被撕裂，形成粗糙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参差裂口，那些搏动的血管和眼球就镶嵌在裂口边缘，如同活着的、痛苦的缝合线。漩涡深处，散发出比周围浓郁百倍的混沌、污秽与…纯粹的虚无气息。

　　这就是入口。这就是被强行撕裂、又被亵渎之力强行缝合维持的。“归墟之井”的入口。那张巨大搏动着的皮质壁障，就是人皮地图上标注的【世界之皮裂痕】的具象化。而那些眼球和血管网络，就是葬仪社窃取、改造、用以窥视和污染这裂痕的触手。

　　“源血…就在那后面…”杨卓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巨大邪恶冲击后的沙哑，握着长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仅仅是注视着这亵渎的景象，灵魂深处就传来强烈的排斥和眩晕感，婚契印记的金光被那裂痕漩涡散发出的虚无气息压制得明灭不定，范围急剧缩小。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些汇聚在井口前方、由无数痛苦记忆碎片组成的混沌气流，在井口裂痕散发出的虚无气息刺激下，骤然发生了恐怖的畸变。

　　气流疯狂旋转、压缩、凝聚。伴随着无数重叠的、源自不同时空的凄厉惨嚎和怨毒诅咒，一个巨大的、形态不断扭曲变幻的阴影在井口前迅速成型。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一团由纯粹恶意和痛苦记忆捏合的烂泥。但它的核心，却清晰地锁定了杨卓和林雪瑶灵魂深处最深的恐惧。

　　面对杨卓，那团阴影猛地拉伸、扭曲。暗红色的混沌气流凝聚出破烂的古代官服轮廓，腰间悬挂着锈迹斑斑的算盘，算盘珠子上无数人脸无声哀嚎。

　　空洞的眼窝中流淌下粘稠的黑泪。正是杨卓父亲杨建国被阴差规则侵蚀时最痛苦、最令他心碎的模样。“小…卓…”一个沙哑、痛苦、带着无尽自责和阴冷的声音从阴影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杨卓的心脏。

　　而面对林雪瑶，阴影的另一部分则瞬间坍缩、重塑。一张惨白、完美无瑕却毫无生气的脸浮现出来，紧接着是细腻的脖颈、柔美的肩线…赫然是她在万皮殿容器中见过的那张、属于她自己的“完美”人皮。

　　人皮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空洞而诡异的微笑，没有瞳孔的眼眶“望”向林雪瑶，一个冰冷、带着无尽嘲弄的女声响起，那声音竟然与林雪瑶自己的声线有七分相似，却充满了非人的恶意：“看…这才是永恒…加入我们…成为‘源血’的一部分…”

　　“爸…”“我的皮…”杨卓和林雪瑶几乎同时失声，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拍击而来。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和痛苦被这原生诡异精准地挖掘、放大。

　　那阴差父亲痛苦的自责眼神，那人皮自己空洞诡异的微笑，瞬间冲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婚契印记的金光剧烈摇曳，护体领域瞬间黯淡，濒临崩溃。周围的混沌气流和时空碎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挤压过来。

　　“吼。。”由痛苦记忆凝聚的原生诡异发出无声的咆哮，阴差杨父的幻影猛地探出由污秽能量构成的、缠绕着锁链的鬼爪，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抓向心神剧震的杨卓。而那人皮林雪瑶的幻影则如同没有骨头的蛇，扭曲着、无声无息地滑向林雪瑶，惨白的手掌直插她的心口，目标是那枚发烫的婚契印记。

　　千钧一发。

　　“不是他/她。”杨卓和林雪瑶的灵魂深处，同时爆发出源自婚契连接的、超越恐惧的呐喊。

　　就在鬼爪即将触及杨卓面门、惨白手掌即将刺入林雪瑶胸口的刹那。

　　嗡。

　　两人掌心和胸口的婚契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金光。不再是各自为战的光芒，而是瞬间交融、共振。一股纯粹而强大的灵魂共鸣之力，如同无形的风暴，以两人为中心猛地炸开。

　　在这股由最深羁绊和共同意志催生的灵魂风暴中，杨卓眼中看到的，不再是父亲痛苦自责的阴差幻影。透过那层污秽的能量外壳，他“看”到了幻影的核心。一团由无数扭曲蠕动的、散发着尸油恶臭和深田越美怨念的暗红色肉块。那“父亲”的哀伤眼神，不过是肉块上两颗模拟出来的、流着粘液的恶心眼球。

　　而林雪瑶眼中，那张惨白完美的人皮幻象也瞬间褪去了伪装。显露出其狰狞的本质。一张由无数细小、痛苦蠕动的蛆虫般生物强行缝合而成的、不断滴落墨绿色粘液的恐怖“画皮”。那空洞的微笑，是蛆虫攒动形成的诡异弧度。

　　幻象被灵魂共鸣强行撕裂。露出了原生诡异那团由纯粹污秽和痛苦记忆构成的、不断扭曲的混沌核心。

　　“破。”

　　杨卓的怒吼与林雪瑶的清叱同时响起。长刀裹挟着倾注了全部意志和愤怒的婚契金光，不再是幽蓝，而是化作一道撕裂混沌的璀璨金虹，以开天辟地之势，狠狠斩向那团暴露出来的混沌肉块核心。而林雪瑶双手结印，掌心的婚契印记光芒凝聚到极致，化作一枚纯粹由灵魂共鸣之力构成的金色符印，后发先至，精准地印向那团蛆虫缝合的“画皮”。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腐烂的肉块。刺耳的消融声和无数重叠的、源自不同记忆碎片的凄厉尖啸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金光与污秽能量猛烈碰撞、湮灭。混沌肉块被金虹刀光斩开大半，墨绿色的脓血和破碎的暗红能量四溅。那蛆虫“画皮”更是被金色符印直接命中，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燃烧、蜷缩，发出“滋滋”的焦臭。

　　原生诡异发出震耳欲聋的、混合了无数声音的痛苦咆哮，整个扭曲的形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剧烈收缩、溃散。但它并未被彻底消灭，残留的污秽核心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缩回了后方那巨大搏动着的皮质壁障之中，融入了那些疯狂转动的眼球网络里，消失不见。

　　攻击戛然而止。

　　杨卓拄着长刀，单膝跪地，剧烈喘息，汗水混合着污浊的粘液从额角滑落，虎口被反震之力撕裂，鲜血染红了刀柄。林雪瑶也踉跄后退，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刚才那凝聚灵魂共鸣的一击消耗巨大。

　　两人身上的婚契印记光芒都黯淡了许多，但那份因共同对抗、识破幻象而产生的灵魂连接，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清晰、坚韧。

　　他们抬起头，喘息着，望向近在咫尺的恐怖景象。

　　巨大的、搏动着的暗红色皮质壁障如同亘古存在的伤口，每一次缓慢的起伏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无数眼球在血管网络的缝合下疯狂转动，倒映着亵渎的景象。

　　正中心，那个由眼球和血管环绕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如同巨兽贪婪的咽喉，散发出纯粹的混沌与虚无气息。

　　一丝冰冷、滑腻、带着浓郁源血恶臭的气息，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正从漩涡深处缓缓探出，无声地缠绕上杨卓和林雪瑶因激战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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