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你怕不怕我？

　　苍雪用沾湿的衣角轻轻擦拭晚照的脸庞，指尖拂过他干裂的唇瓣时，忽然轻笑道：“阿照，我想好了，这黑鱼是我第一个发现的，要以我的名字命名，所以就叫‘雪鱼’。如何？这'雪鱼'的滋味可比人血鲜美多了，是不是？“话音未落，她自己先怔了怔，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她竟还能苦中作乐。

　　红泥的光映照着晚照苍白的面容。

　　晚照自然没有反应，她俯身在他额前落下一吻：“阿照，不知这些鱼要在这里停留多久，今日我要再去多捕一些。若吃不完的，就放在这里风干做干粮。等你早些醒来。”

　　说着又起身去洞中的内湖。

　　这些日子内湖的水温都非常高。苍雪收获颇丰，总共得了几十条鱼，有大有小，够吃一段时间。

　　她用树皮纤维搓成的细绳串起鱼鳃，将它们悬挂在自制的熏架上。

　　底下的落叶堆燃起青烟，带着桃木香气的烟雾缓缓熏制着鱼肉。苍雪蹲坐在火堆旁，脏兮兮的手拿着回首剑在岩壁上划着正字，这是她记录时日的方式。

　　熏鱼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苍雪按着日子在清点数量，吃得十分有规划，心里盘算着等哪天地下热潮过去了，若手里没有余粮，恐怕又要吃土了。

　　她撩开黏在额前的碎发，露出被泥土衬得愈发白皙的脸庞。褴褛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当她抬头望向昏迷的晚照时，那双眸子依然清亮如星，倒映着跃动的火光。

　　她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振作了起来。

　　晚照的扇骨上有些细小的裂纹已经消失了，这表示他的伤口愈合的进展不错。

　　这一日，苍雪守着晚照出神，不知不觉间，一段熟悉的旋律从唇间溢出：

　　“……飞絮落花，春色属明年。欲棹小舟寻旧事，无处问，水连天。”

　　寻旧事……

　　歌声在幽暗的洞穴中轻轻回荡。

　　她忽然怔住——

　　这是天璇最爱的《江城子》。仁心的记忆忽然如潮水涌来：那个总跟在仁心身后的少年，每每听到这曲子时，眼中闪烁的微光。

　　她想起那些在寒山的时光。

　　无处问……水连天。

　　斯人已去，苍雪只觉得此曲只有余悲。

　　她又怔怔地落下泪来。

　　苍雪抬手接住自己落下的泪，滚烫的泪珠在掌心碎裂。

　　自从坠入这深渊，那些被冰封的情感仿佛找到了裂缝，争先恐后地涌出。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泪痕，又轻声唱起另一支曲子。歌声里带着久违的温柔：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一曲甫一唱完，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唤：“雪……儿……”

　　苍雪整个人僵住了。她缓缓转身，慢慢转身看向晚照的方向。只见晚照双目已经微微睁开，他抬起一只手，努力地向苍雪的方向伸过去，仿佛想要去够到她。

　　他慢慢向她偏过头，又轻声唤了一声：“雪……儿。”

　　苍雪刚收起眼泪，此刻眼底又重新慢慢晕染上一层透明的水色，她的鼻翼轻颤，眼角泛红。

　　她清了清嗓子，等喉头的哽咽消散，终于说道：“阿照。你醒了？”

　　晚照吃力地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可是经过长时间的昏迷，他终究还是差了些许力气。苍雪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来，握住他的手：“你还疼不疼？”

　　晚照却并不回答，只是喃喃道：“雪儿，我莫不是已经死了，还是说，我在做梦？我梦见你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喂我吃东西，还同我说了许多许多话。”

　　苍雪轻声道：“你摔到了裂谷底下，伤得很重，昏迷了好些日子。我一直陪着你，见你好起来，我……开心得很……”说道这里，又落下泪来。

　　晚照想起来了，他想起来自己落入了谷底，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终于对苍雪说他爱她。

　　他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恍惚间，他记得雪儿悲痛欲绝，哭着告诉他愿意做他的妻子。

　　一瞬间，他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时间让他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真实的世界中。

　　他伸出手来抚摸过她的脸颊，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就是见你醒过来，我觉得……我觉得欢喜得很。”她的眼泪滚落在他手心。

　　晚照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心疼。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的手轻轻地拂过她的鬓发，眸子又展开了一些，温柔地道：“雪儿，多谢你……多谢你从来未曾放弃我。”

　　苍雪展颜笑了一下：“我自然不会抛下你。”

　　晚照侧了侧身子，想要离她更近一点。但他折断的肋骨还未曾痊愈，又疼得叫了一声。

　　“别动，你的肋骨断了两根。你还需得再躺些日子。”苍雪扶住他，对他的伤势如数家珍，“你身上的剑伤和划伤我敷了金创药，都快好了。你的那白色的扇骨折断了许多根，我也替你接好了，也包扎好了。骨裂的地方，我也上了药，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但你和远处那扇骨暂时都不还不能移动。”

　　晚照怔愣了一下，忽然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在朦胧中苍雪在自己耳边的喃喃细语，这才意识到苍雪早已发现了他最大的秘密。他失声问道：“雪儿，你都发现了？”

　　苍雪听到他语气激动，也不禁愣了一下：“发现了什么？”

　　“那扇骨……那扇骨……”晚照双唇一开一合，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那扇骨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吧？”

　　晚照垂下眼眸：“是，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其实……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一个怪物。我的身体之外生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我瞒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晚照别过头去，不想要苍雪看到他的脸。

　　苍雪道：“这是你与生俱来的？”

　　晚照轻轻“嗯”了一声：“……你是怎么发现的？”

　　苍雪道：“我触摸这扇骨你会感到疼痛，我只是猜测它也许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我按照骨折来治疗它的伤口罢了，其实我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晚照只感到自己的面具忽然被揭开的羞耻，他苦笑了一下：“雪儿，你现在都看到了。我最脆弱、最难堪的一部分。你……怕不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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