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瘴赤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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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定国趴在冰冷的观察孔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砂砾,灼烧着脆弱的肺叶。吴明远强行给他灌下的猛药在血脉中奔涌,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络里穿刺,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这亢奋压榨着他最后一丝生命力,强行驱散了沉重的麻痹感,却也让他眼前的世界扭曲、晃动,如同浸在血水中的破碎琉璃。

  他透过狭小的孔洞,死死盯住墙头那片燃烧的地狱。

  林宇血旗裹身的身影,在清军如潮的攻势中,如同一块激流中的礁石。“靖虏”剑每一次挥洒,都带着精准的决绝,并非盲目的杀戮,而是冷静地斩断清军攻势的节点。他身边的亲卫老兵,像被磁石吸附的铁屑,围绕着他组成一个不断移动、收缩的小型战阵,用身体和残破的武器,在崩塌的缺口处构筑起一道血肉堤坝。

  陈墨那搏命的一泼石灰,在混乱中短暂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守军趁机反扑,将冲在最前的几个白甲兵捅翻在地。但这短暂的喘息,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就被更汹涌的浪头扑灭!

  “放箭!压制墙头!”清军阵中传来凶悍的吼声。

  紧接着,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响起!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越过冲锋的步卒头顶,带着尖啸扑向缺口处的守军!箭雨覆盖下,几名刚刚挺起长矛的川东军士兵惨叫着倒下,身上插满了颤动的箭羽。一个火铳手被一箭贯喉,手中的火铳脱手飞出,砸在焦黑的砖石上。

  “举盾!”林宇的吼声穿透喧嚣。

  残存的盾牌手咬着牙,用伤痕累累的手臂举起歪斜的蒙皮木盾,组成一道脆弱的屏障。箭矢“哆哆哆”地钉在盾牌上,如同冰雹敲打。但清军的箭雨只是前奏!

  就在守军被箭雨压得抬不起头时——

  呜——呜——!

  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尖锐、凄厉,如同刮骨钢刀摩擦的号角声,陡然从磐石垒的西南方向撕裂长空!这声音穿透了炮火的轰鸣和兵刃的撞击,带着一种原始而诡异的穿透力,瞬间让所有听到的人心头一寒!

  “什么声音?!”墙头有士兵惊恐地回头。

  “西南!看西南山道!”瞭望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李定国浑浊的视野猛地聚焦!透过弥漫的硝烟,他看到了——西南方向的山坡密林中,如同鬼魅般,涌出了大批人影!他们不像清军那样甲胄鲜明,而是穿着杂色的、便于山林行动的短装,许多人脸上涂抹着狰狞的赤黑色油彩,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们行动迅捷诡异,如同猿猴般在林间石隙中穿梭跳跃,目标直指磐石垒防御相对薄弱的西南角!

  “土司兵!是沙定洲的狼崽子!”一个熟悉西南的老兵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水西安家的纹面鬼!小心他们的毒弩!”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嘶吼,西南角的天空骤然一暗!

  不是箭雨,而是更加细密、更加阴毒的弩箭风暴!数百支弩箭,带着轻微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如同毒蜂群般从山坡上倾泻而下!这些弩箭的箭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如同腐败青蛙腹皮般的油绿色光泽!

  “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牙酸的入肉声连成一片!西南角负责警戒的守军,包括几名正在搬运滚木的伤兵,瞬间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中箭者甚至来不及发出像样的惨叫,伤口处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可怕的青黑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晕染开来,血管在皮肤下凸起、扭曲,如同蛛网蔓延!剧烈的抽搐瞬间攫住了他们,口鼻中溢出带着腥臭味的黑血!

  “毒!是剧毒!”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西南角蔓延!士兵们看着同袍在眼前以如此恐怖的方式死去,无不骇然变色,下意识地后退,阵型出现了致命的松动!

  “稳住!不许退!”负责西南防务的军官目眦欲裂,挥刀怒吼,试图弹压混乱。然而——

  “嗖!”

  一支比其他弩箭更粗长、箭头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弩,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无比地从混乱的人群缝隙中钻出,瞬间没入了这名军官的咽喉!他甚至没看清箭矢从何而来,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皮肤下的血管瞬间变得乌黑发亮,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精准狙杀!西南角的指挥瞬间崩溃!

  “杀进去!金银财宝,女人粮食,都是我们的!”山坡上传来土司兵狂野贪婪的咆哮,赤黑纹面的战士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顺着守军混乱的缺口,嚎叫着扑向堡垒!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弯刀、竹矛、铁钩,甚至还有淬毒的吹箭,但最致命的,依旧是那些无声无息、沾之即死的毒弩!

  “西南告急!土司兵攻进来了!”凄厉的警报声在堡垒内部疯狂响起。

  堡垒核心指挥掩体内,林宇刚刚挥剑劈翻一个试图爬上缺口的清军巴牙喇,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西南方向传来的诡异号角、士兵的惨嚎和毒弩破空声,如同冰水灌顶,让他瞬间明白了局势的险恶——真正的致命背刺,在清军主力狂攻的当口,从最意想不到的方向来了!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扫向西南。透过弥漫的硝烟,他看到了那些赤黑纹面的身影正疯狂涌入,看到了守军在剧毒和恐慌下的溃散。

  “林帅!西南角…守不住了!是沙定洲的主力!全是毒弩!”一个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到林宇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观察孔的李定国,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嘶哑却充满狂暴恨意的咆哮:“沙…定…洲——!呃啊——!”这声咆哮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倒在吴明远怀里,再次陷入昏迷,但那只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的手,却依旧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林宇的心猛地一沉。李定国的怒吼,印证了最坏的情况。两面受敌,毒弩威胁,堡垒残破,兵力枯竭……磐石垒,真的到了最后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硝烟、石灰粉尘和一丝若有若无苦杏仁味(毒箭?)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寒刺骨,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最纯粹的决断。

  “陈墨!”林宇的声音斩钉截铁,穿透了所有喧嚣。

  “在!”陈墨立刻上前,脸上还沾着石灰粉,眼神却异常坚定。

  “传令!”林宇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一:叶梦珠即刻启动‘断龙’预案,炸毁西侧棱角平台废墟,迟滞清军主力从缺口涌入的速度!二:所有川东军火铳手,放弃缺口,全力转向西南,用排枪封锁土司兵冲击路线!三:吴明远,带上李定国和所有重伤员,按预定路线,向第二防线撤退!立刻执行!”

  “林帅!那你……”陈墨急道。

  “执行命令!”林宇厉声打断他,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最后定格在堡垒最高处那面依旧在硝烟中猎猎作响、虽残破却未倒下的血旗上。“叶梦珠!点火!”

  叶梦珠一直守在靠近核心区域的机括旁,听到命令,毫不犹豫地拉下了旁边一根缠绕着油浸麻绳的沉重铁杆!

  “轰隆——!!!”

  一声比红夷大炮轰鸣更加沉闷、更加震撼的巨响,从西侧早已被炸得摇摇欲坠的棱角平台下方猛然爆发!大地剧烈颤抖!早已布满裂痕的平台主体在内部炸药的威力下,如同被巨锤砸碎的蛋壳,轰然向内崩塌!无数巨大的条石、砖块混合着泥土烟尘,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好不容易被清军打开的缺口以及下方正在攀爬的数十名清军重甲兵彻底掩埋!升腾起的巨大烟尘柱,暂时阻隔了清军后续部队的视线和道路!

  “撤!快撤!”“带伤员走!”堡垒内部的命令声、呼喊声瞬间变得急促而悲壮。

  与此同时,在堡垒西南角。得到命令的川东军火铳手们,强忍着对毒弩的恐惧,咬着牙转向。尽管人数稀少,弹药所剩无几,他们依旧在军官的怒吼下,对着汹涌而来的土司兵打出了决死的一轮齐射!

  “砰!砰!砰!”

  密集的铅弹近距离横扫,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土司兵如同被无形的镰刀割倒。但这轮齐射也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放箭!射死那些放铳的!”土司兵中传来凶狠的苗语命令。

  一片更加密集的、闪烁着油绿幽光的毒弩箭,如同索命的飞蝗,瞬间覆盖了火铳手所在的区域!惨叫声此起彼伏,中箭者无不瞬间皮肤发黑,痛苦抽搐着倒下!

  堡垒内部,撤退的通道已经打开。吴明远和几名医护兵用担架抬起昏迷的李定国,在士兵的掩护下,快速向堡垒深处、通往第二道防线的秘密甬道撤去。甬道入口附近,王小石正焦急地协助转移伤员。他眼角余光瞥见西南角火铳手惨烈的覆灭,又看到混乱中一个土司兵头目(其耳垂上硕大的苗银蜈蚣耳环在火光中一闪)正得意地挥舞弯刀指挥手下扩大战果。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王小石头顶!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里,静静躺着他之前冒险捡拾的那支土司毒箭!冰冷的箭杆触手生寒,箭簇上的诡异绿色仿佛活了过来。

  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王小石抓起那支毒箭,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戴着蜈蚣耳环的头目方向,狠狠投掷过去!毒箭在混乱的人影和硝烟中划过一道不起眼的轨迹。

  “呃啊!”一声短促的、充满惊愕和痛苦的惨叫传来!那土司头目正高举弯刀,手臂却突然一僵,一支熟悉的、泛着绿光的弩箭,竟不可思议地深深扎进了他身边一个副手的肩窝!剧毒瞬间发作,那副手脸色骤变,皮肤下的血管如活物般凸起蔓延,手中的号角“哐当”掉地!

  头目惊骇地看着倒下的副手,又猛地抬头,目光凶狠地扫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正好对上王小石那双燃烧着愤怒和恐惧的眼睛。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怨毒,用苗语厉声嘶吼了几句,立刻有几名土司兵调转毒弩,指向了王小石所在的区域!

  “小石头!快走!”一名老兵猛地扑过来,将王小石拽倒在地。几支毒弩“嗖嗖”地钉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走!”陈墨的声音在甬道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王小石,最后看了一眼在西南毒瘴和东北烟尘中浴血奋战、且战且退的袍泽,以及那面依旧在最高处、在越来越浓的硝烟与血光中不屈飘扬的血旗,猛地转身,推着王小石冲进了幽深的撤退甬道。

  甬道厚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大部分外面的喊杀与惨嚎,但死亡的阴影和浓重的血腥气,仿佛已渗透了每一块石头。

  磐石垒的陷落,已成定局。但火种,必须延续!

  林宇站在逐渐空荡的核心区域,亲手解下了背后那面残破不堪、浸透鲜血与硝烟的血旗。旗帜的边缘,一道巨大的撕裂口狰狞刺目。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血旗仔细折叠,郑重地交给身边最后一名旗手——一个脸上稚气未脱却眼神坚毅的少年辅兵。

  “带着它,活着到第二防线。这旗,不能倒。”林宇的声音平静,却重逾千斤。

  少年紧紧抱住血旗,用力点头,转身冲进了撤退的人流。

  林宇最后望了一眼这即将沦陷的堡垒,目光扫过浴血断后的士兵,扫过堆积如山的敌我尸骸,最终定格在西南方向土司兵涌入的喧嚣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沙定洲…多铎…”他低声念出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刻骨的杀意。随后,他再无留恋,转身,大踏步走向那幽暗的、通往未知生路的撤退甬道。他的背影在弥漫的烟尘中,如同一柄即将归鞘、却锋芒更盛的利剑。

  白帝城的第一滴血,已经流尽。但复仇的火焰与守护的意志,才刚刚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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