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师父

　　良久，他听到脚步声靠近。他犹豫着，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那只捂着半边脸的手，用带着浓重鼻音和卑微哀求的嗓音，低声唤道：“师父……”

　　然而，预想中更严厉的斥责并未到来。

　　宗主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脸上的怒容竟如同潮水般褪去，转而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带着几分探究与平和的神情。

　　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孟青萱那半张暴露在外的、丑陋不堪的脸上，语气平静得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从未发生过：

　　“为师以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深夜冒险潜入此地，或许是……为了寻找那本《焕颜神术》吗？”

　　孟青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焕颜神术？师尊为何会突然提及这个？

　　“没有！”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回答得斩钉截铁，“实不相瞒，师父，徒儿……徒儿早年流落南疆边境时，曾机缘巧合，在一位自称‘容桂真人’的散修那里，被迫习得了半本《焕颜神术》。”他提及此事时，眼中闪过痛苦与憎恶，“徒儿既已亲眼见过、亲身练过那邪术的东西，深知其害，又怎会再来偷窃？还请师尊明鉴！”

　　“哦？”宗主闻言，白眉微微一动，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却又追问道：“只有……半本？”

　　“对！”孟青萱用力点头，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往事，声音带着压抑的恨意，“时间很短，那容桂真人便遭了仇家寻衅，洞府被毁，我……我便趁乱逃了出来。余下的半本，便再也没有见过，更不曾修炼！”

　　宗主缓缓直起身，抬手捋了捋自己雪白的长须，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意味深长地缓缓道：“此术法，确乃上古禁术，邪性巨大。虽传闻有改天换地，使容颜脱胎换骨，焕然新生，美丽异常之效……”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但随即化为沉重的叹息，“然其代价，亦是极为惨痛。它如同跗骨之蛆，会不断蚕食人心中的善念与良知，最终使人堕入魔道，万劫不复。实乃……害人不浅的邪术！”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在强调什么。

　　孟青萱沉默不语。

　　他对那半本邪术的感受极为复杂，既有对其力量的恐惧，又有对其可能改变容貌的一丝隐秘渴望，但更多的，是伴随而来的痛苦记忆。

　　宗主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语气变得温和了些许，仿佛一位真正为弟子着想的长者：“你既已误修半部，隐患已种。长久下去，恐于你道心不利。”他沉吟片刻，似在思索，“这样吧……为师会尽力为你寻一门正宗玄门仙术，看看能否化解或中和了你所修的那半本邪术带来的影响。你且先退下，回去静思己过，今日擅闯禁地之事，暂且记下，待日后戴罪立功，将功补过吧。”

　　“是……多谢师父。”孟青萱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对师尊态度转变的茫然，更深的，是对那消失女子和诡异狂风的疑虑。他低声应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去捡那掉落的一半面具，用剩下的半块勉强遮掩着脸颊，步履蹒跚地，低着头，匆匆退出了这片让他经历了大起大落、惊心动魄的丹书阁。

　　……

　　子夜时分。远离天门宗的一处僻静山麓平地上。

　　一堆篝火噼啪作响地燃烧着，跳动的火焰驱散了周遭的寒意和部分黑暗，在地面上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松枝燃烧的清香和烤芋头的淡淡焦香。

　　“他的面具碎了，是一股很奇怪的力量。”

　　司徒穆安随意地靠坐在一根倒伏的粗大枯木旁，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姿态慵懒不羁。他微微仰着头，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戏谑笑意的丹凤眼，此刻正静静地望向深邃浩瀚的夜空。

　　墨蓝色的天幕上，银河如练，繁星璀璨如碎钻，洒落下清冷而神秘的辉光。

　　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悠远而迷离，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星空，在思索着某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玄奥问题，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无限遐想的神情。

　　一旁，戚黛韵侧身靠在他身边，已经睡得很沉。她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寻找温暖的、慵懒而乖巧的小猫。身上盖着一件司徒穆安的玄色外袍，只露出一张恬静的睡颜。

　　昏黄跳跃的篝火光芒柔和地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息均匀轻柔。

　　她柔和的面庞在睡眠中完全放松下来，褪去了白日的灵动俏皮，更添几分静谧的美感，仿佛敛去了所有锋芒的温润美玉，其温柔静谧之态，更胜过天上那洒落的如水月华。

　　步川云此刻也并未值守，而是放松地平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离戚黛韵大约有一臂的距离，既不至于打扰，又能在突发状况时及时反应。

　　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呼吸平稳，似乎也在闭目养神。然而，她那清冷的声音却在这片宁静的夜色中平静地响起，打破了沉默，直指核心：

　　“兄长。”她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在自言自语，但话语却清晰地传入司徒穆安耳中，“白日里，你在那虫妖的面具内侧……留下一道隐秘的追踪灵印……此举，是为何故？我察觉出其中的灵力波动。”

　　司徒穆安闻言，并未立刻回答。他依旧望着星空，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过了片刻，他才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却又透着洞察一切的了然：

　　“他身上的力量波动……很奇怪。”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并非纯粹的妖力，也非道门灵力，更夹杂着一种……连我一时都难以完全看透的隐晦气息。查不出具体门道。”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戚黛韵，眼神变得柔和了些许。

　　“不过……我只瞧他本性并不算坏，至少对韵儿未有恶意。这世道诡谲，他一个妖，怀揣如此怪异力量，又顶着那样一张脸……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很可惜嘛。”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手布下一着闲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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