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贪功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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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式上的尘埃腊月的酷寒仿佛被这盛夏的烈日驱赶到了另一个世界,却又以另一种形式肆虐着卧牛山断裂的路基。黄土被晒得发白,在燥热的气流中肆意飞扬,呛人口鼻。几面破旧的锣鼓被敲打得震天价响,试图制造出喜庆的喧嚣,但那鼓点空洞乏力,在山谷间撞出沉闷的回响后,很快便被更宏大的死寂和酷热吞没。一段突兀的、约莫半里长的水泥路面,如同一条生硬缝合的伤疤,在毒辣的日头下反射着刺目、惨白的光,脆弱地贴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两根被山风吹得东倒西歪、随时可能折断的细竹竿,勉强撑起一条简陋褪色的红布横幅。布面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上面用浆糊草草贴着的几个大字——“热烈庆祝卧牛山生命线抢通暨爱心捐赠仪式”——在热浪中无精打采地飘荡,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滑稽与悲凉。
几辆沾满黄尘的公务车歪斜地停在临时用推土机粗暴压平的土坪上,崭新的轮毂毫不客气地裹满了新鲜粘稠的泥浆。郑明站在横幅下临时搭建的、吱呀作响的简易木台中央,崭新的浅蓝色短袖衬衫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挺括的领口和袖口在满目灰黄的山景中洁净得刺眼,如同一个精心打扮却误入废墟的演员。他手握话筒,满面红光,汗水在精心打理的发际线边缘渗出细密的光泽,仿佛沐浴在功勋的光环里,而非这炙烤得大地冒烟的山风之中。他身后,几位乡镇干部和工程队负责人表情各异,有的努力堆砌着应景的笑容,有的则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山峦,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木然,仿佛灵魂早已被这酷热抽干。
“乡亲们!”郑明的声音透过劣质扩音器被放大、扭曲,带着嗡嗡的电流杂音,在山谷间空洞地回荡,试图压过远处山涧永不停歇的呜咽,“今天,是一个必将载入卧牛山史册的光辉日子!在上级领导的殷切关怀下!在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无私捐助下!特别是——”他刻意拔高音调,手臂有力地一挥,指向并不存在的远方学校方向,“我们卧牛山中学全体师生的心系桑梓、奔走呼号下!这条被狂暴山洪无情摧毁的生命线,终于提前抢通,重获新生了!” **(心理活动:** *焦点!给我焦点!镜头都对准这里!这半里路,就是我的勋章,我的台阶!* **)**
他手臂猛地一挥,带着一种气吞山河的豪迈,精准地指向自己脚下那截新铺的水泥路。几个扛着长枪短炮、汗流浃背的本地记者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立刻闻风而动,噼啪作响的闪光灯此起彼伏,贪婪地将郑明意气风发的姿态、他脚下那截象征性的“坦途”、以及他身后那摇摇欲坠的红色横幅框进取景器,定格成一副精心设计的“功绩图”,背景是苍凉破碎的大山。
“大家看!”郑明的音量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在强光下如碎钻般飞溅,“这就是我们卧牛山人众志成城、日夜奋战的铁证!这就是爱心汇聚、攻坚克难的力量结晶!这条路的贯通,凝聚着无数人的心血和汗水!”他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指挥一场无形的交响乐,“它将彻底终结乡亲们跋山涉水的苦难!为孩子们铺就一条平坦的求学之路!为卧牛山的未来点燃新的希望之火!” **(心理活动:** *表情要到位…悲悯,要有悲悯!让他们感受到我的“感同身受”。* **)**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台下稀稀拉拉、被烈日晒得蔫头耷脑、衣衫褴褛的村民,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沉痛万分的表情。“我知道,”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痛的共鸣感,“灾难无情,山洪暴虐,给乡亲们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和难以言说的不便。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如同注入强心剂,“请大家务必坚信,学校,永远是大家最坚强的后盾!我郑明,身为卧牛山中学的校长,更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他挺直腰板,仿佛在承受无形的重担,“为了这条路,我夙夜忧叹,食不甘味,四处奔走,联络八方资源,协调各方力量,殚精竭虑,才终于促成了今天的阶段性胜利!虽然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他再次指向脚下,“但这第一步,是充满希望、迈向光明未来的坚实一步!是不可磨灭的一大步!”
他慷慨激昂的演讲在山谷中回荡,刻意拔高的声调带着一种虚假的感染力,试图淹没台下村民低低的、压抑的议论和沉重的叹息。一位年轻的女记者挤到前排,将话筒强行塞到一位皮肤黝黑如炭、皱纹深深刻进骨头、仿佛被风干了一辈子的枯瘦老农面前:“大爷,路修通了,您高兴吗?能说说您的心情吗?”
老农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和刺眼的话筒吓得手足无措,布满老茧和泥污的双手局促地互相搓着,浑浊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看了看记者涂着脂粉的脸,又怯怯地瞟了一眼台上红光满面的郑明,嘴唇嗫嚅了半天,干裂的唇纹里渗出血丝,才挤出几个干涩得像砂砾摩擦的字:“通…通了…是好事…是好事…” 他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沾满黄泥、穿着张了嘴的破旧解放鞋的脚,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试探意味,轻轻踩了踩脚下那层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白光的薄薄水泥路面。脚下传来一种异样的、缺乏实感的轻飘和脆弱,薄薄的水泥层下,粗粝的石子轮廓清晰地硌着脚底板,让他心头莫名一紧,仿佛踩在浮冰上。
“咔嚓!”记者的相机精准地捕捉到了郑明恰到好处地俯身、脸上堆满“亲民”笑容、亲切拍着老农枯瘦肩膀的瞬间。旁边,另一位记者正对着摄像机镜头,语速飞快地进行现场报道,声音穿透锣鼓的余音:“…观众朋友们,我们看到,在郑明校长的高度重视、亲自推动和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鼎力支持下,卧牛山中断多日的生命线终于重新贯通!这充分体现了党和政府对偏远山区群众的深切关怀,展现了郑明校长情系桑梓、务实担当的崇高精神…”
仪式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匆忙中草草收场。郑明立刻被一群乡镇干部和意犹未尽的记者簇拥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他笑容可掬,风度翩翩,与几位“重要人物”一一握手、寒暄、互拍肩膀,动作娴熟而充满表演性。
“郑校长真是心系百姓,雷厉风行啊!卧牛山能有您这样的校长,是乡亲们的福气!”一位腆着肚子、油光满面的乡镇干部紧紧握着郑明的手,满脸堆笑地奉承道,声音洪亮得盖过了山风。
“张主任过奖了,”郑明谦逊地摆摆手,笑容依旧完美无瑕,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心理活动:** *场面话,都是场面话。不过…这感觉真不错。* **)** “都是分内之事,职责所在嘛。乡亲们的疾苦,就是我郑明心头的刺,不拔掉,寝食难安啊!”他抚着胸口,表情真挚。
一位满脸汗水、衣衫被汗水浸透的村民挤过来,端着一碗刚从深井里打上来的、还飘着丝丝凉气的浑浊山泉水,怯生生地想递给郑明:“郑校长,喝口水吧,天热…您辛苦了…”
“谢谢,谢谢老乡!”郑明瞥了一眼那粗瓷碗边缘深色的茶垢和碗里漂浮的细微草屑枯叶,胃里一阵轻微的不适翻涌。他脸上笑容不减分毫,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递来的碗,同时迅速掏出一方雪白如新的真丝手帕,在光洁的额角象征性地轻轻按了按,仿佛那里真有汗珠需要擦拭。“心意领了,心意领了!你们受苦了,快自己喝吧,别管我!”
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几个围着记者七嘴八舌询问“何时全线贯通”的村民分散,郑明脚步轻快而目标明确地走向他那辆停在稍远处树荫下、崭新锃亮的黑色轿车。车身光洁如镜,映着刺目的阳光,与周遭飞扬的尘土、破败的景象形成天堂地狱般的对比。司机早已训练有素地拉开后车门,躬身垂手侍立。郑明敏捷地弯腰钻进凉爽宜人、弥漫着淡淡皮革香氛的车厢,车门“砰”地一声沉闷关上,瞬间将外面灼热的阳光、呛人的尘土、嘈杂的人声、锣鼓的余音以及那些疲惫麻木的面孔彻底隔绝,仿佛关上了两个世界的闸门。
“回学校。”他舒适地陷进柔软宽大、包裹性极佳的真皮座椅里,闭目养神,长长吁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得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心理活动:** *总算结束了。效果不错,报纸头条稳了。那保险柜里的钱…也该动动了。* **)**
轿车引擎发出一阵低沉悦耳、充满力量的轰鸣,平稳启动。车轮碾过仪式现场边缘尚未硬化的泥土地面,留下两道清晰而深陷的车辙印,崭新的轮胎花纹上也毫不客气地沾满了新鲜粘稠的黄泥,如同华丽的礼服溅上了无法抹去的污点。
车子很快驶离断口处那半里崭新的、如同舞台布景般的“样板路”,继续前行。前方,依旧是那条被山洪蹂躏后留下的、满目疮痍的死亡地带。巨大的豁口狰狞地横亘眼前,浑浊湍急的涧水在断崖下奔流咆哮,发出沉闷而愤怒的吼声,水汽带着土腥味扑面而来。松散的土石断面犬牙交错,在烈日的炙烤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崩塌气息。那半里新路与前方无底的烂路深渊之间,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泾渭分明的断裂带,像一道巨大的、无声的嘲弄,更像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留下的冰冷证据,赤裸裸地陈列在天地之间。
轿车剧烈地颠簸着,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艰难地绕开那致命的断口,沿着崎岖坎坷、随时可能坍塌的旧路基,摇摇晃晃、一步三顿地驶向山外。车窗外,沉默而荒凉的大山飞速掠过,远处那些依旧被断路隔绝、如同孤岛般沉寂的村落,在升腾的地气中显得模糊而遥远,几缕微弱的炊烟在暮霭初现的天际升起,透着难以言说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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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险柜前的签字笔
几天后,校长办公室。中央空调无声而高效地输送着恒定的凉风,将室外燥热的暑气和工地的喧嚣彻底隔绝。空气里弥漫着红木家具的淡淡漆味和文件纸张的油墨气息。郑明坐在宽大厚重、光可鉴人的红木办公桌后,身体放松地陷在宽大的真皮转椅里,手里悠闲地翻阅着一份还散发着新鲜油墨清香的本地日报。
报纸头版最醒目的位置,赫然刊登着大幅的“卧牛山生命线抢通”专题报道。配图正是他站在横幅下,意气风发地挥手指路的经典瞬间,角度抓拍得极好,光影运用完美,将他塑造成一个力挽狂澜、顶天立地的英雄形象。标题更是如他所愿,用了醒目的加粗黑体大字:《心系桑梓办实事,情暖山乡筑坦途——记卧牛山中学校长郑明力促道路抢通》。文章极尽华丽辞藻和溢美之词,将他描绘成心系百姓疾苦、殚精竭虑、排除万难、一心为民的功臣楷模。文中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他的“夙夜忧叹”、“四处奔走”、“领导有力”,却对真正的捐款源头——林雪薇那架承载着少女梦想和巨额价值的钢琴拍卖款——和赵建国在砂石厂卑躬屈膝、磨破嘴皮才争取来的那点可怜巴巴的、质量勉强过关的救命石料只字未提。至于那半里路的真实质量(“豆腐渣”工程)以及道路依旧大面积中断、无数村庄仍是孤岛的残酷现实,则被巧妙地一笔带过,轻描淡写得如同阳光下微不足道的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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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明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心满意足、志得意满的弧度,手指在光洁冰凉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如同在无形的钢琴上弹奏一曲属于自己的胜利凯歌。**(心理活动:** *妙笔生花啊!这宣传费没白花。林太太那边…面子功夫也得做足。* **)** 他拿起桌上那部象牙白色的高档无绳电话,听筒握在手中温润舒适,熟练地拨通了林母的号码。
“喂?林太太?您好您好,是我,郑明。”电话接通瞬间,他的声音如同安装了切换器,瞬间转换成热情洋溢又不失恭敬的模式,脸上的笑容也同步调整到最得体状态,“今天的报纸…您看到了吗?…哈哈,过奖了过奖了!主要还是雪薇同学的善举感人至深,起到了关键的引领和感召作用啊!社会各界贤达人士正是被雪薇这种心系家乡、无私奉献的赤子之心所深深感动,才纷纷慷慨解囊,响应号召嘛!…对对对,您说得太对了,宣传效果非常好!反响极其热烈!我们卧牛山中学,还有整个卧牛山区的乡亲们,都感念雪薇和您的恩德啊!…嗯,关于那笔捐款的余账…” 他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目光像鹰隼般锐利而警惕地扫过办公室角落里那个崭新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密码保险柜,**(心理活动:** *安全,绝对安全。流程也做得天衣无缝。* **)** “…已经按照我们之前达成的共识,全部、合规地转入了学校的‘基建与发展专项账户’。这笔宝贵的资金,将严格用于改善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您也一直非常关心、多次提及的新实验楼的配套升级和优化工程。您放心,每一分钱都会用在刀刃上,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账目清晰,流程规范,绝对经得起任何审查!…哎,都是为了孩子们能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嘛,我们目标一致!…好,好,那就不打扰您了,再次代表学校感谢您和雪薇!再见!”
放下电话,郑明脸上的笑容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更加舒展得意,仿佛完成了一项至关重要的外交使命。他顺手拿起桌上另一份装帧精美、封面印着烫金校徽的文件——正是关于新实验楼内部装修升级及设备采购的预算申请报告。他修长的手指翻动着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报告里,几项价格不菲的关键条目被用醒目的红笔精心圈了出来,如同等待采摘的熟透果实:
* **“多媒体智慧教学系统(含高清投影、电子白板、智能中控) - ¥ 350,000.00”**
* **“数字化理化生实验室设备(含精密仪器、传感器套件) - ¥ 480,000.00”**
* **“校长办公室信息化智能升级改造(含安防监控、智能会议系统、高端办公设备) - ¥ 180,000.00”**
他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金笔——笔身镶嵌着细密的金属纹路,握在手中分量十足。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拧开笔帽,露出锃亮的金尖,在报告末尾预留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地签下两个遒劲有力、充满权力感的大字——“同意”,并在下方潇洒地署上自己的大名和日期。笔尖划过高级铜版纸,发出流畅而悦耳的沙沙声。然后,他习惯性地拿起桌上那枚带着三叉星标志的金属车钥匙。钥匙冰凉而光滑,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冷硬而奢华的光泽。他用指腹细细摩挲着钥匙上精致的齿槽,感受着那金属特有的质感和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在抚摸一枚象征权力与地位的勋章,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心理活动:** *这感觉…才配得上我的位置。保险柜里的数字,也该动一动了。* **)**
下班时分,那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如同一个无声却极具分量的宣言,精准而沉稳地停在了办公楼前那个带有“校长专用”标识的车位上。光滑如镜的黑色车漆,倒映着办公楼冰冷而现代的玻璃幕墙,也倒映着权力场特有的疏离与优越。车轮挡泥板和轮毂精致的缝隙里,还清晰地残留着几块已经干涸发硬、颜色刺目的黄泥印记——那是来自卧牛山断口旁、尚未硬化的仪式现场的泥土。这些顽固的泥点,像一个个无法抹去的丑陋烙印,成为这场精心策划、华丽落幕的“秀场”留下的、难以洗刷的注脚,无声地诉说着光鲜外表下的虚妄与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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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崖边的火种
残阳如血,泼洒在卧牛山那道巨大狰狞的道路豁口上,将断裂的崖壁染成一片悲壮的、近乎凄厉的橘红,浑浊的涧水则翻滚着暗沉的血色泡沫,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发出愈发沉闷而压抑的咆哮。
赵建国佝偻着腰,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骨架都在呻吟抗议的破旧二八自行车,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到断口前停下。他刚从镇上回来,为了给学校申请一点可怜的维修经费,又碰了一鼻子灰。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洗不掉的尘土,嘴唇干裂起皮,几道深深的血口子触目惊心。汗水早已浸透了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肩头磨破露出线头的旧工装衬衫,紧紧贴在同样佝偻而瘦削的脊背上,清晰地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轮廓。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仿佛随时会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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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沉重的自行车支架,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目光沉重地投向那半里新铺的水泥路面,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佝偻着腰,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踏上那层在血色夕阳下泛着诡异、虚假光泽的“新路”。脚下的触感让他本就紧锁的眉头拧成了死结。水泥层薄得惊人,踩上去缺乏应有的坚实厚重感,反而有种空悬的轻飘和脆弱,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那些未曾筛净的、粗粝尖锐的石子轮廓,正毫不留情地硌着鞋底,透过薄薄的鞋底刺痛脚心。他蹲下身,碎石硌着膝盖也浑然不觉。伸出那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变形、如同枯树根般的手,指尖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深刻纹路和裂口,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探究,拂过冰凉的路面。在夕阳低角度、如同探照灯般的斜射下,一切丑陋无所遁形:水泥层下,大量未经筛选、大小不一、棱角分明的粗粝砂石颗粒刺眼地裸露出来,如同营养不良、暴露在外的骨骼;细小的空隙如同皮肤上的溃烂孔洞,随处可见;靠近路面边缘处,细微的、如同蛛网般悄然蔓延的浅表裂纹清晰可见,显然是养护严重不足或者偷工减料留下的致命伤疤。**(心理活动:** *豆腐渣…这就是他们日夜奋战的成果?这就是用雪薇的钢琴、用孩子们省下的口粮钱、用砂石厂里我这张老脸换来的路?!* **)** 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巨大的失望,像涧底翻涌上来的寒水,瞬间漫过他的脚踝,向上侵蚀,冻结了血液。
他沉默地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呻吟。拖着灌了铅般的步子,走到新路的尽头,那道触目惊心、象征着欺骗与彻底断裂的边界线。前方,是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巨大豁口,浑浊的血色涧水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发出愈发沉闷的咆哮,如同受伤巨兽濒死的哀嚎。断崖边缘摇摇欲坠,碎石不时簌簌滚落,坠入深渊,连一丝回响都听不见。这半里新路孤零零地延伸到这里,如同被无形的利斧斩断,戛然而止。它像一个巨大的、未完成的、充满讽刺的句号,更像一个华丽而空洞的笑话,在血色残阳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赵建国像一尊历经千年风霜、即将倾颓的石雕,定定地站在那里,佝偻的脊背仿佛要被这绝望压断。凛冽的山风毫无怜悯地吹动着他花白而稀疏的头发,吹拂着他洗得发白、空荡荡的衣襟。夕阳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射在脚下这层薄薄的、虚假的“坦途”上,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重的问号,一个无声而泣血的控诉。他浑浊的目光越过那绝望的断裂带,越过咆哮的血色深渊,望向豁口对面那些被彻底隔绝的、暮色四合中升起几缕顽强却微弱炊烟的村落。眼神里翻涌着无法言喻的沉重悲哀,以及一种被赤裸裸欺骗、被无情利用后灼烧肺腑的无言愤怒,那愤怒几乎要将他的胸腔撕裂。
记忆的碎片如同淬毒的尖刀般刺入脑海:
* **烈日下砂石厂飞扬的呛人尘土:** 他如何卑躬屈膝,陪着僵硬的笑脸,忍受着厂长不耐烦的白眼和呵斥,只为争取那一点点可怜的、勉强能用的石料,喉咙里塞满了屈辱的砂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 **李小花单薄如纸的身影:** 那个瘦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孩,在泥泞肮脏、车来车往的街头,举着简陋的、贴着红纸的募捐箱,被疾驰而过的车辆溅得满身污浊泥点,冻得嘴唇发紫,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然倔强地站着,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对“通路”后未来的期盼之光。
* **张二蛋咳血的倔强:** 昏暗漏风的教室里,那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的孩子,捂着嘴弓着腰剧烈咳嗽,单薄的肩膀剧烈耸动,指缝间渗出刺目的、新鲜的血丝,却死死攥着那本卷了边的课本,指甲抠进纸页里,眼神里燃烧着对知识近乎偏执的、不顾性命的渴望。
* **夏侯北砸车时眼中焚毁一切的火焰:** 那年轻人眼中燃烧的、不顾一切、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点燃的愤怒火焰,是对这不公世道最原始、最直接的控诉与绝望的反抗…
这些真实的挣扎、卑微到泥土里的奉献、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之光…所有这些沉甸甸的、带着血泪的东西,最终,竟只换来了眼前这半里徒有其表、不堪一击、只为粉饰太平、装点某人政绩簿的“面子工程”!它们像投入这无底深渊的石子,连一丝微弱的回声都未曾真正荡起。
而那个真正在幕后推动这一切、攫取所有果实的人——郑明!此刻,他正坐在恒温如春、弥漫着皮革香气的豪华办公室里,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报纸上对自己的歌功颂德!或许,他正用那只沾着卧牛山泥土的新车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那个冰冷的保险柜,心安理得地、甚至带着一丝得意地清点着、挪用着本应属于这条救命路、属于那些在绝望中等待的村庄的捐款余账!**(心理活动:** *蛀虫!吸血的蛀虫!孩子们滚烫的心意…乡亲们苦苦煎熬的命…都成了他往上爬的垫脚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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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这具枯槁身躯压垮碾碎的无力感,混合着冰冷刺骨、足以焚毁理智的愤怒,如同这暮色中骤然加剧、带着呜咽的山风,瞬间穿透他单薄的衣衫,浸透了他每一寸骨头缝,冻结了血液,却点燃了灵魂深处的业火。他枯瘦如柴、布满裂口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破旧自行车冰凉刺骨的车把,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爆出扭曲的青筋,呈现出骇人的惨白颜色,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带动着整个车架都在发出濒死的呻吟。夕阳最后一抹如血般的余晖,固执地停留在他沟壑纵横、刻满一生风霜的脸上,仿佛为他烙印上无声却最强烈、最悲怆的控诉,映照出那深深刻入每一条皱纹里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脚下那截曾短暂反射过虚假光芒的“新路”,在迅速降临的浓重暮色中,飞快地冷却、黯淡,最终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如同一条僵死的、灰白色的蛇,冰冷而绝望地匍匐在断裂的深渊边缘,等待着最终的湮灭与审判。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和孩子们压抑不住的抽泣声,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哗啦声,猛地从他身后陡峭的山崖小径方向传来!赵建国心脏骤然一缩,猛地回头!
是李小花!她脸色惨白如纸,头发被荆棘挂得凌乱不堪,额角带着新鲜的擦伤和血迹,正死死拉着几个同样满脸泪痕和污泥、背着破旧书包的孩子——其中被紧紧拽着的,正是剧烈咳嗽、几乎直不起腰的张二蛋!他们显然是抄了那条隐藏在暮色中、陡峭得近乎垂直、只有亡命徒才敢走的“鬼见愁”小路,一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冲下来的!
“赵老师!赵老师!”李小花的嗓音带着哭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她指着身后那条隐藏在阴影中、如同挂在悬崖上的细线般的“路”,“路…路不是通了吗?我们…我们刚才在对面最高的山梁上,清清楚楚看到郑校长的车…开走了…开得可快了…我们还以为…以为真的通了!真的通了!” 她声音哽咽,带着被巨大希望欺骗后的崩溃,“二蛋他…他咳得更厉害了…喘不上气…必须马上去镇卫生院…再耽误就…就…” 她看着张二蛋痛苦蜷缩、嘴角不断溢出鲜红的样子,眼泪汹涌而出,“我们…我们才敢…才敢从这要命的山崖那边绕过来啊!赵老师!路呢?!通到镇上的路呢?!” 她的目光越过赵建国,死死盯住前方那半里戛然而止的水泥路和更加恐怖的断裂深渊,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和幻灭而瞬间放大!
张二蛋小小的身体蜷缩得像只虾米,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震碎呕出来,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努力想抬起头,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令人心碎的声音,更多的鲜血从指缝间和嘴角溢出,染红了他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前襟。其他几个孩子也吓坏了,紧紧依偎在一起,发出小兽般的呜咽,书包上沾满了新鲜的、湿漉漉的黄泥和草屑。
赵建国看着眼前这群因为看见校长车子离开而满怀希望、不顾生死从悬崖爬下来、此刻却被眼前这半里断头路再次狠狠打入深渊的孩子,看着张二蛋那蜡黄脸上痛苦到扭曲的神情和刺目的鲜血,再看看自己脚下这层薄如蝉翼、粗劣不堪的“新路”和前方依旧不可逾越的、咆哮着血色涧水的死亡豁口……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击中胸口!眼前阵阵发黑!那死死攥着冰凉车把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如同枯枝即将断裂。一股浓烈的腥甜猛地涌上他的喉咙,被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咽了回去,嘴角却渗出一丝暗红。夕阳用它最后一点如血般的光,将孩子们惊恐绝望的脸庞、将张二蛋嘴角刺目的鲜红、将赵建国佝偻如问号的身影、连同那条僵死的灰白断头路,一起烙印在这片破碎的大地上。随即,那点残光彻底沉入漆黑的山脊,无边的黑暗,带着山涧冰冷绝望的咆哮声,如同巨兽猛然合拢的利爪,瞬间将他和孩子们单薄的身影,连同那条虚假的“生命线”,一起彻底吞噬。这黑暗,比卧牛山任何一个冬夜都要沉重、冰冷、令人窒息。只有张二蛋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痛苦的咳嗽声,还在黑暗中断断续续、顽强地挣扎着,像即将熄灭的火星。
喜欢沧桑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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