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交易换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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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塑胶殿堂里的交易

  卧牛山中学崭新的计算机房,如同一个刚刚落成的、供奉科技之神的殿堂。推开厚重的防火门,一股混合着塑胶、崭新电子元件和刺鼻地板蜡的特有“新”味,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工业感。日光灯管冷白的光线均匀洒下,照亮了三十台簇新的液晶显示器,屏幕漆黑如墨,边缘泛着幽冷的光泽。黑色的主机箱如同沉默的卫兵,整齐划一地静伏在钢制电脑桌下,只留下散热孔透出隐隐的待机气息。浅蓝色的防静电地板光洁如镜,清晰地倒映着天花板纵横交错的金属格栅灯,形成一种冰冷而对称的几何美感。空气里,除了那浓烈的“新”味,还隐约残留着安装工人调试时留下的汗味,以及廉价方便面调料包挥之不去的、带着味精感的咸香气息。一切都崭新、规整、秩序井然,却又透着一股生硬的疏离。

  校长郑明背着手,踱着方步,缓缓穿行在这片耗费巨资打造的崭新“科技阵地”里。他脸上挂着视察领地般的、矜持而满意的笑容,深灰色毛料西装剪裁合体,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皮鞋擦得锃亮,反射着顶灯的光。他身旁半步距离,陪同着的是区教育局副局长周健勇。周副局长身着剪裁更为考究的藏青色休闲西装,面料质地肉眼可见地更胜一筹,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在冷光灯下不经意地转动,便折射出几道锐利的、彰显身份的光芒。周副局长笑容满面,显得格外亲和,手指不时带着欣赏的意味,轻轻划过光滑冰冷的电脑桌面,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敦实、穿着崭新西装却明显有些局促不安的中年男人——负责此次机房建设的王经理。王经理的西装虽新,但穿在他身上总有种不合时宜的紧绷感,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苟到近乎僵硬,他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目光却像受惊的兔子,快速扫过那些价格昂贵的设备,又迅速垂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沉重。

  “郑校长,您看,”周健勇副局长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掌控感,在空旷的机房里甚至激起轻微的回响,“多亏了王经理他们施工队积极响应号召,全力支持家乡的教育建设事业!这批机器,我可是亲自把关的,配置绝对顶级!处理器、内存、显卡,清一色的一线品牌!保证孩子们用起来流畅顺手,跟得上时代发展的最前沿!” 他侧过身,对着王经理赞许地点了点头。王经理立刻像被按了开关,挤出一个更加谦卑的笑容,双手不自觉地搓动着,略显拘谨地补充道:“是,是,响应号召,应该的,能为家乡的孩子们出点力,我们也很荣幸,很荣幸……” 他的目光再次飞快地掠过那些闪烁着冷光的显示器主机,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垂下眼帘,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负担。

  郑明笑容可掬,如同春风拂面。他走到一台显示器旁,伸出手,带着一种主人翁的姿态,轻轻拍了拍那光滑冰冷的边框,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局牵线搭桥,劳苦功高!王经理鼎力支持,慷慨解囊!这份心意,沉甸甸的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演讲般的感染力,转身面向簇拥在机房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位学校中层干部和本地教育口的两个小报记者,“这不仅是几十台冰冷的电脑设备!这是为我们的孩子,打开了通往信息时代、通往未来世界的大门!是卧牛山中学教育现代化进程中,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事件!” 他微微停顿,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随即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感谢的姿态,“在此,我郑明,代表卧牛山中学全体师生,向心系教育的周局长,向富有社会责任感、情系桑梓的王经理,表示最诚挚、最崇高的感谢!” 他转向周健勇和王经理,微微欠身,姿态标准。

  掌声立刻适时地响起,在空旷的机房里显得格外响亮。小报记者手中的相机快门声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鼓点,刺眼的闪光灯频频亮起,精准地捕捉着郑明与周健勇副局长亲切握手、笑容灿烂的瞬间,以及郑明转向王经理时那充满感激的表情特写。周健勇笑容满面,显得十分受用。在郑明与他再次握手时,他极其自然地顺势向前一步,亲昵地揽住了郑明的肩膀,另一只手对着镜头挥动,动作流畅而富有表演性。王经理在一旁,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身体却显得有些僵硬。当一道特别亮的闪光灯“咔嚓”一声爆开时,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飞快地抹了一下光洁的额角,仿佛那里真的渗出了汗珠。郑明目光含笑,越过周健勇的肩膀,落在了机房门口刚刚挂上的那块簇新铜质铭牌上,上面几个端庄的隶书大字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启智计算机教室”。

  “郑校长言重了!都是为了孩子,为了国家的未来嘛!” 周健勇副局长笑着回应媒体的镜头,声音洪亮。就在这众目睽睽、气氛融洽的捐赠仪式高潮时刻,他极其自然地、借着揽肩的动作微微侧头,嘴唇凑近郑明的耳朵,声音瞬间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圆滑与熟稔:“对了老郑,我们家小强那孩子,最近对物理特别着迷,钻得很深。听说你们新组的那个‘火箭班’,学习氛围特别好,尖子生扎堆…您看,是不是…能给他个机会,让他进去熏陶熏陶,跟着更优秀的同学一起进步进步?孩子嘛,环境最重要!”

  郑明脸上的笑容如同焊上去的面具,纹丝未动,甚至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只是在听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寒暄。他同样侧过头,嘴唇微动,声音同样压得极低,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讨论天气:“周局您太客气了!令郎聪明伶俐,一看就是个好苗子!火箭班就需要这样的新鲜血液,带动带动气氛!小事一桩,我来安排,您尽管放心。”

  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下短暂交汇,一个带着心照不宣的暗示,一个回以滴水不漏的应承。瞬间的眼神交换,一切尽在不言中。闪光灯依旧闪烁,掌声依旧热烈,捐赠仪式的喧嚣如同一块华丽而巨大的幕布,完美地遮掩了幕布之下那无声无息、却又清晰无比的默契交易。王经理站在两人稍后的位置,脸上那强撑的笑容显得有些飘忽,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机房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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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阳光下的驱逐

  几天后,高三“火箭班”教室。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冬特有的清冽,透过宽大明净的玻璃窗,慷慨地洒满整个空间。崭新的米白色课桌椅、光洁如镜的浅色地板,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中还残留着消毒水刻意营造的、略显生硬的清新气息。这个倾注了学校最好师资和资源的尖子班,弥漫着一种精英班级特有的、略带紧张感的秩序与静谧。翻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构成了背景音。大部分学生都埋首于书本,偶尔有低声的讨论,也迅速湮灭在专注的氛围里。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吱呀”声。新上任的班主任吴老师走了进来。他三十多岁年纪,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向后抿得油亮,脸上带着一种踌躇满志的、近乎亢奋的春风,脚步轻快。他的身后,跟着周强。

  周强一身崭新的名牌运动装,剪裁合体,色彩鲜亮,衬得他整个人精神焕发。头发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带着时尚的纹理。他微昂着头,脸上刻意收敛着表情,试图显得平静,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深处流淌的志得意满,却如同水底的暗流,清晰可见。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主人翁般的审视与优越感,缓缓扫过整个教室,从崭新的讲台到后排埋头苦读的同学,像是在检阅自己的新领地。

  吴老师快步走上讲台,拿起板擦轻轻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他脸上绽放出热情洋溢的笑容,声音洪亮:“同学们,都静一静!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位新伙伴!” 他侧身,手掌摊开,隆重地引向身后的周强,“这位是周强同学!从今天起,正式加入我们火箭班这个温暖的大家庭!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周强同学!”

  教室里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随即,稀稀拉拉的掌声才迟疑地响了起来,带着明显的惊愕、茫然和难以掩饰的探究。火箭班的名额金贵无比,竞争激烈程度堪称惨烈,每一次人员变动都牵动人心。周强的成绩在普通班也只是中游水平,他的突然空降,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不少埋头苦读的学生猛地抬起头,目光聚焦在周强身上,眼神复杂交织——有难以置信,有困惑不解,有隐隐的愤怒,也有无奈的麻木。

  吴老师似乎完全沉浸在完成任务的喜悦中,对台下异样的氛围浑然不觉。他笑容可掬地引着周强,径直穿过前排,走向教室正中央、视野和采光都堪称绝佳的位置——第三排,正对讲台的核心地带。这个位置,原本属于张二蛋。他是凭着上学期期末考班级前三的硬实力,经过层层筛选才坐到这里来的。

  “来,周强同学,坐这里!” 吴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热情得近乎夸张。他变戏法似的从笔挺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块崭新的、印着格格不入的卡通米老鼠图案的真丝手帕——这与他严谨刻板的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弯下腰,极其仔细、极其卖力地擦拭起那张本就一尘不染的桌面和椅面。他的动作幅度很大,甚至蹲下身,用那柔软昂贵的真丝手帕去擦拭桌腿和椅腿的细微处,神情专注,仿佛在清除某种肉眼不可见、却足以玷污贵人的尘埃。

  “好了!保证一尘不染!” 吴老师终于直起身,将那块沾了灰的真丝手帕随意地、带着一丝嫌恶地塞回口袋,脸上重新堆起近乎谄媚的笑容,对周强做了个极其标准的“请”的手势,语气带着哄劝,“坐吧!这位置采光最好,听讲最清楚!离老师也近!以后学习上、生活上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千万别客气!”

  周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感激,仿佛这优待天经地义。他拉开那张被吴老师“精心净化”过的椅子,动作流畅地坐了下去,身体舒适地向后靠向椅背,双臂自然地搭在扶手上。他再次环视四周,迎接着那些或明或暗投射过来的各异目光,嘴角终于不再掩饰,勾起一丝清晰可见的得意。崭新的桌椅散发出的塑胶和胶水味,此刻包裹着他,似乎也带上了一种胜利的气息。

  安置好周强,吴老师脸上那过度热情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具。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教室。视线最终定格在教室最后一排、紧挨着清洁工具柜和一堆杂物的那个空位上。那里光线昏暗,远离窗户,头顶的日光灯似乎也力有不逮,留下大片的阴影。靠近后门,门缝里时不时有初冬的冷风悄然灌入,带来阵阵寒意。

  “张二蛋同学,” 吴老师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语调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搬到后面那个空位去。动作快点,别耽误上课时间。”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教室,连翻书的声音都冻结了。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投向此刻正坐在教室中央那个阳光位置上的身影——张二蛋。

  张二蛋的身体,在吴老师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僵直了。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原本微微低垂的头,此刻埋得更深了,额前过长的碎发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他那双放在摊开的旧物理习题集上的手,暴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握着那支磨秃了笔尖的旧钢笔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根根暴凸,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并且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他就那样僵坐在那里,如同一尊突然被冰封的石像。身后,周强崭新的名牌运动服反射着刺眼的光;讲台上,吴老师冰冷又带着谄媚余韵的语调还在空气里回荡;四周,同学们投射过来的目光——同情、怜悯、好奇、幸灾乐祸……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背上、心上。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了几秒。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没有去看身旁志得意满的周强,也没有看向讲台上那张冰冷的脸。他的视线,越过了前排同学的头顶,越过了那些崭新的课桌椅,直直地、定定地投向教室最后方,那个阴暗冰冷的角落。那里,紧挨着散发着消毒水和陈年灰尘混合气味的蓝色塑料清洁柜,后门的缝隙像一张咧开的嘴,贪婪地吞噬着初冬的寒气。阳光吝啬地绕开了那片区域,只留下一片令人绝望的、凝固的灰暗。

  喉咙里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灼痛感一路向下蔓延,又干又痛,几乎无法呼吸。一股滚烫的热流伴随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他想质问“凭什么?”,想站起来扞卫自己熬过无数个挑灯夜战、用成绩换来的位置……然而,所有冲到嘴边的话语,都被一股更沉重、更冰冷的力量死死扼住,化为无声的颤抖,死死卡在喉咙深处。眼前骤然闪过父亲张三强在昏暗矿灯下佝偻如虾米的脊背,那沉重的矿灯带深深勒进他单薄的肩胛;想起那个装着学费的、被汗水浸透又被暗红血渍洇开的信封;想起自己咳在掌心、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那些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和汗水的重量,瞬间压垮了所有抗争的冲动,碾碎了他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勇气。

  他默默地、近乎顺从地重新低下了头,避开了所有能灼伤他的目光。开始收拾桌上寥寥几件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支陪伴他许久的、磨秃了笔尖的旧钢笔;那本边角磨损、已经露出里面硬纸板原色的旧笔记本,封面上还残留着演算的痕迹;一本卷了边、书页泛黄的英汉词典。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一场庄重而悲伤的告别仪式。每拿起一样东西,都像是从自己身上剥离下一部分。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委屈的哭泣,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抗议的嘶吼都更有力量,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喘不过气。翻书声彻底停了,低语声消失了,只有书本文具摩擦时发出的细微“窸窣”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尖锐哨音的风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他收拾好了所有东西。他背起那个洗得发白、肩带边缘已经磨出毛边、正面印着模糊不清的“卧牛山化肥厂”广告字样的旧帆布书包。书包瘪瘪的,只装着那几件寒酸的文具。他抱起桌上那几本书,将它们紧紧地、有些笨拙地搂在胸前,像是抱着最后一点可怜的依靠。然后,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与十七岁少年绝不相称的沉重与迟缓。

  他没有再看向任何人,目光低垂,盯着自己脚上那双同样洗得发白、边缘开胶的旧球鞋。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

  在数十道目光无声的注视下,穿过狭窄的过道,走向教室最后方,那个被阳光彻底遗忘的冰冷角落。

  他的脚步很轻,落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然而,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清晰地烙印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也烙印在他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尊严上。过道两旁的同学们下意识地向内缩了缩身体,仿佛在为他让路,又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他走到了最后一排那个空位前。桌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角落里粘着几粒干涸发硬的橡皮屑。他默默地将怀里的书放在桌面上,激起一小片微尘。然后,他抬起胳膊,用身上那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子,仔细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桌面和椅面,仿佛要擦去某种无形的污秽。做完这一切,他才沉默地坐了下来。冰冷的、硬质的椅面透过单薄的裤子,瞬间将一股寒意传递上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随即又强迫自己挺直了那瘦削的脊背。目光投向遥远的讲台,投向那片曾经离他很近、如今却遥不可及的光明之地。然而,那目光似乎并未聚焦在黑板或老师身上,而是穿透了它们,落向了虚无缥缈的、不知名的远方。他整个人,如同一块被无情遗弃在荒凉戈壁上的孤石,在初冬的寒风中,沉默着,也倔强地挺立着。

  讲台上的吴老师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轻松的笑容,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用力敲了敲,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声音恢复了讲课时的抑扬顿挫:“好了!集中精神!无关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们继续讲动量守恒定律的几种典型应用模型……” 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激情,仿佛刚才那场发生在所有人眼皮底下的、无声的驱逐,从未存在过。

  教室中央,阳光最充沛的位置上。周强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更深地陷入椅背里,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带着掌控感的微妙弧度。他随手拿起桌上那支崭新的、印着知名logo的名牌签字笔,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笔杆,笔身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金属光泽。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崭新的电脑机箱侧面,那里贴着一张淡蓝色的资产标签,上面清晰地印着几行黑色小字:

  **资产编号:WNCZ-2023-0307**

  **管理人:高三(一)班**

  周强的目光在那个编号上停顿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带着玩味的笑意。他的学号,恰好也是 **0307**。一丝掌控命运的得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他眼底飞快地掠过、扩散。他指尖的笔,转得更快了。

  教室后方,冰冷的角落里。

  张二蛋挺直的脊背,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门缝灌入的冷风,还是胸腔里那几乎要冲破束缚的屈辱与愤怒。他摊开那本卷了边的旧英汉词典,动作有些滞涩。书页哗哗翻动,最终停留在夹着父亲那张小黑白照片的那一页。照片上,父亲戴着沉重的矿工头盔,矿灯的光束在他满是煤灰的脸上投下强烈的明暗对比。头盔下,那双因常年不见天日而显得浑浊的眼睛,此刻仿佛正穿透泛黄的纸面和冰冷的时光,沉默地、直直地注视着他,带着矿工特有的疲惫与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混杂着灰尘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如同细小的冰针,刺得他干涩发痒的喉咙一阵刺痛。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他强迫自己抬起眼,目光穿过教室的阴影,投向讲台,投向那片光明之地,投向吴老师正在激情书写着物理公式的黑板。只是那目光深处,除了那如同野草般烧不尽的执拗,此刻,已悄然凝结了一层厚厚的、足以冰封一切的寒霜。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字典页脚父亲照片的轮廓,冰冷的指尖下,照片上矿灯那一点微小的反光,竟像一颗凝结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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