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六）罪与罚

　　自那日起，一个身穿破旧嫁衣的少女便时常披头散发的出现在林间、村口，哼着含糊不清的歌谣，让村民们避之不及......

　　人类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谁又能说得清呢？

　　在最寒冷的冬天来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村庄。当村中的神婆颤颤巍巍的指着村口疯疯癫癫的青儿大喊"瘟神"时，悲剧就这样再次突如其来的降临。

　　那时帝休正在粗壮的树干之中沉睡。半月前她为救一个被厉鬼缠上而跌落悬崖的书生消耗了太多妖力，不得已陷入了长眠。

　　沉睡中帝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如走马灯般的看到了千年来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最后又回忆起与青儿相遇的点点滴滴。虽然与青儿相识的日子在她千年的生命中不过昙花一现，但她在这短短十余年所感受的一切却是过去千年都不曾体会的。然而梦境的最后，一场大火烧却毁了一切，炙热的高温让她猛然从沉睡中惊醒。

　　眼前是一片赤色的火海，滚滚浓烟中还夹杂着烧焦的味道。

　　不知何时，天突然下起了雨......

　　在这初冬即将来临的季节，这场大雨显得如此的突兀。

　　雨水浇灭了大火，却也打湿了她的心。在那一片凌乱的残骸中，她分明看到了焦黑的木桩和几片未烧尽的嫁衣碎片。

　　她亲手制作的护身符躺在灰烬中，已经碎裂。她捧起那些碎片，千年未流的泪水终于落下。

　　帝休跪坐在焦黑的灰烬中，雨水顺着她的长发滴落，与泪水混在一起。她颤抖的手指轻抚过那些嫁衣碎片，仿佛还能感受到青儿残留的温度。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护身符的碎片在她掌心发出微弱的光芒，那是她留给青儿的最后一道保护。可如今，连这道保护都被人类的愚昧与恐惧撕碎了。

　　雨幕中，远处传来村民的欢呼声。"那瘟神终于被除掉了，我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那些声音像刀子一样刺进帝休的心脏。

　　她缓缓站起身，嫁衣碎片从她指间飘落。千年来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如此纯粹的恨意。

　　"人类啊......"帝休仰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你们教会了我爱，现在又要教会我恨吗？"

　　她抬手结印，周身开始泛起青色的光芒。沉睡的妖力正在苏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都要暴烈。

　　村中的祠堂前，人们还在欢天喜地的庆贺着。没有人注意到，雨幕中正缓缓走来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长发如瀑，然而面部却布满枝条显得狰狞恐怖。她的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绽放的水花，倒映着清冷的月华。

　　就这样，她缓步走向村中央，每走一步，身形就高大一分。当她站在祠堂前时，已经幻化成当年战狼妖时的模样，只是眼中已再无半分慈悲，唯有森然的杀意。

　　"妖、妖怪！"

　　祠堂内的欢宴戛然而止。酒盏坠地迸裂，人群如受惊的鼠群四散，却在转身时被地上疯长的荆棘缠住脚踝。祠堂前的红灯笼在雨中摇晃，倒映着凌乱的身影，哭喊与器皿的碎裂声顿时混作一团。

　　"你们......"她的声音像千万片树叶同时摩擦，"都该给青儿陪葬。"

　　第一个冲出来的是当年的老猎户，他举着猎刀高喊："树妖害人！大家跟它拼了！"

　　帝休只是轻轻抬手，地下便窜出树根将他贯穿。鲜血顺着树根滴落，渗入泥土。尖叫声中，更多的树根破土而出，像无数巨蟒缠住奔逃的村民。

　　"我们供奉过您啊！"一个老人跪地哀求。

　　帝休想起青儿手腕上的冻疮，想起她被石头砸破的额头，想起她在火中扭曲的身影。

　　"你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曾想过青儿临死之前的痛苦......"她轻声说，树根猛地收紧。

　　当最后一个村民停止挣扎，帝休点燃了整个村庄。火光中，她拾起一片未烧完的《诗经》残页，正是青儿常读的那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烈焰吞没了诗句，也吞没了帝休最后的温柔。她转身走向深山，身后是燃烧的废墟。有风吹过，带起几片灰烬，像是谁在无声地哭泣。

　　五十年后......

　　钦州城内的小酒馆中人声鼎沸，食客们三三两两，说笑声，调侃声，推杯换盏，声不绝于耳。店小二穿梭其间，肩上搭着条泛黄的汗巾，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忙的不亦乐乎。

　　在酒馆最僻静的角落，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子身着墨色长衫，身形如青松般挺拔，可那剑眉之下却凝着一股挥之不散的煞气。

　　少女一袭暗红纹绣的黑色劲装，如瀑青丝高高束起，玉雕般的面容冷若冰霜，唯有眸光流转间瞥向对面时，眼底才会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光。

　　两人周身仿佛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连最老练的店小二在放下酒菜时都不由得屏住呼吸，退开时只觉得后颈发凉，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一般。周围的喧嚣到了他们桌前便自动消弭，形成一片诡异的寂静地带。

　　“啪！”惊堂木一响，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说书先生端坐方案前侃侃而谈。

　　"今日老朽要讲的，正是五十年前那场'树妖屠村'的奇闻！"他捋了捋花白胡子，声音抑扬顿挫，"话说五十年前，钦州城外有一山村名为帝休，村口有一棵古树，修炼千年，能化人形......"

　　“......那古树受人膜拜，庇佑山村，千年来相安无事。直到一天狼妖来犯，那古树现出妖身，虽击杀狼妖，却也遭到村民疏远......”

　　“......唯有一女孩青儿自幼便与树妖为伴......谁料一年冬季，瘟疫肆虐，村民愚昧，竟将那可怜的姑娘当作瘟神活活烧死！"

　　"树妖一怒之下，将整个村子化为焦土......后来听说她为了消除心中的执念，来到这钦州城，隐藏在了人类的社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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