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五）青儿

　　青儿十七岁那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帝休记得那天山桃刚冒出花苞，青儿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来到树下，脸颊因奔跑而泛着红晕，眼睛里盛着比晨露还要明亮的光。

　　"娘娘！我有事要告诉您......"她气喘吁吁地靠在树干上，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胸前的发辫，显得有些紧张。

　　帝休正在树冠深处小憩，听到这声音便醒了。她化作人形从枝头轻盈落下，青衫拂过新生的嫩芽。"慢些说，"她伸手拂去青儿发间的草屑，"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

　　青儿的嘴唇微微颤抖，忽然扑进帝休怀里，把发烫的脸埋在她肩上。"林默哥哥......林默哥哥他昨日托媒人来提亲了！阿娘已经答应了！"

　　帝休的身体略微一僵。她感到怀中少女的心跳像受惊的小鹿，温热的气息透过衣料传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临了。

　　片刻沉默后，她轻轻抚摸着青儿的后背："林默便是邻村那个常帮你拾柴的男孩吗？"

　　"嗯。"青儿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他说不介意我的身世，还说...说早就喜欢我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早在多年前，青儿便时常对帝休提起这个男孩，只是这男孩的姓名却是第一次听说。每每说起这个叫林默的邻村男孩，青儿总是一脸幸福。从最初的相遇，到时常帮她拾柴、挑水，再到为她挡雨、送她回家……点点滴滴，青儿都如数家珍般讲给帝休听。

　　春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帝休望着青儿绯红的脸颊，忽然意识到当年那个够不着最低枝桠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她应该感到高兴的，因为青儿终于有了摆脱村民白眼的机会，有人愿意真心待她。可胸腔里那颗模拟人类心脏的树心却传来陌生的刺痛感。

　　"娘娘？"青儿疑惑地碰了碰她的手腕，"您不高兴吗？"

　　帝休回过神，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怎么会。我只是...需要时间准备给你的礼物。"她伸手召来一枝刚抽芽的嫩枝，指尖轻点，嫩枝便化作一支精致的木镯，木镯上雕着并蒂莲，落落大方。"戴着它，能保平安。"

　　青儿接过手镯时，帝休注意到她手腕上被柴火烫出的新伤。这些年来，尽管有帝休暗中保护，但青儿和她母亲的生活依然清苦。也许嫁到邻村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帝休问道。

　　"下个月初六。"青儿将木镯小心地戴在手上，"林默哥哥说会请轿子来接我，还要摆三桌酒席呢。"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仿佛这样的待遇是她从未奢望过的。

　　也不怪青儿这般高兴，这山野乡村不比城池人家，能够摆的起酒席的已经是村中的富户了，同时也说明了林家对于青儿的重视。

　　想到这里，帝休心底也暗自为青儿高兴。

　　那天傍晚，青儿离开后，帝休在暮色中静立良久。千年岁月里，她见过无数人类诞生又消亡，却从未为谁的离去感到如此怅然。夜深时，她取下一段树心，用树液凝成护身符。这是比手镯珍贵百倍的馈赠，会消耗她部分修为，但想到青儿戴上它时的笑容，帝休觉得值得。

　　婚礼前日，青儿穿着粗布嫁衣来告别。帝休将护身符挂在她颈间，叮嘱道："若遇危险，对着它唤我的名字。"

　　"我会常回来看您的。"青儿紧紧抱住帝休，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您永远是我的家人。"

　　帝休没有说话，只是轻抚她的长发。人类的一生于树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但她真心希望青儿能幸福地度过这短暂光阴。

　　婚礼当天，帝休感知到护身符传来的异常波动时，天色已近黄昏。她正在为一个迷路的猎人驱赶山魈，等解决麻烦赶到邻村，看到的却是冲天火光和遍地尸骸。

　　“怎么会这样？”看到这一幕饶是帝休千年的阅历，此时也难以置信的呆立在当场。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不公？也许是吧，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琢磨不定......

　　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一伙流窜的马匪袭击了村庄。在迎亲的队伍回到村庄后，看到的是一片宛如地狱的惨状。

　　帝休静静的站在远处没有上前。熊熊火光中她看到青儿跪在燃烧的房屋前，嫁衣被血和烟灰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她怀里抱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尸体，正是曾在远处见过的林默。此刻他的胸口插着断箭，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愤怒与不甘。

　　"都是你！"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妇人扑上来撕打青儿，"要不是娶你这个灾星，我儿子怎么会死！"

　　青儿不躲不闪，眼神空洞得像具木偶。护身符在她颈间闪着微弱的光，显然已经帮她挡过致命伤害。帝休正要现身，忽然听见人群中的议论：

　　"听说她爹就是当年引来狼妖的那个......"

　　"果然晦气，刚过门就害死丈夫......"

　　"赶她走！别连累我们村！"

　　石头和唾沫纷纷砸向青儿。帝休看见她额角被砸出血痕，却仍死死抱着林默的尸体不放。直到几个壮汉强行将他们分开，把青儿拖上驴车送回原村。

　　帝休跟了一路。青儿回到自家破草屋后，她母亲见到女儿这般模样当场昏厥。当晚，帝休听见村里长老们在祠堂商议：

　　"不能留她们了，万一马匪跟着那丧门星找来......"

　　"就是，她爹招狼妖，她招马匪，分明是......"

　　次日清晨，青儿和她病弱的母亲被赶出村子。帝休暗中跟随，用树枝为她们搭了临时栖身的草棚，夜里悄悄送去野果和草药。

　　但人类的恶意比往往比病痛更加致命......

　　没过多久，早就已经心力交瘁的青儿母亲终于在一个雨夜咽了气，死前还攥着女儿的手念叨："这都是命......"

　　埋葬母亲那日，青儿彻底疯了。她时而大笑时而痛哭，在坟前跳起不成调的婚礼舞蹈，把泥土当喜糖塞进嘴里。帝休试图用灵力安抚她，却发现人类的心一旦破碎，连法术也无法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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