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解脱

　　沙利叶见到夜蜀葵的时候，夜蜀葵正半倚在床上，嘴里叽叽咕咕。

　　“唔，又是这个！能不能不喝！”

　　梦魔搅动着碗里的白粥，并不退让。

　　“五月说了，你这几天肠胃不稳定，不能吃味重辛辣的。再喝两天，我酌情给你做点甜品。”

　　夜蜀葵苦着个脸，但还是乖乖咬住了梦魔伸来的勺子。

　　她这才注意到靠近的沙利叶，面露惊喜。

　　“哇，沙利叶！你回来啦！”

　　沙利叶嘴角抽搐。

　　好像回来的不是时候。

　　老大和小姐的关系什么时候飞跃的？之前他们有这么自然的亲密过吗？

　　还以为这两人幼稚的打转和试探会再持续一段时间......

　　转念，沙利叶笑起来。

　　“幸好你没事，小姐！”

　　“为了赶紧好起来，你就听老大的话吧！”

　　夜蜀葵撇嘴。

　　“知道啦......”

　　吃过饭喝过药，梦魔和沙利叶都坐到夜蜀葵床边，等待她开口。

　　夜蜀葵的视线扫过两人，最终，她轻轻叹息一声。

　　“好了，我开始交代。”

　　“该从什么说起呢......嗯，先说十二鲸的邮件吧。”

　　从那封“世界是虚假的”的警告邮件开始、到自己不知何时消失的能力、五月给的药为止，夜蜀葵老老实实的说出了全部。

　　沙利叶只听过一部分，梦魔则是一张白纸，但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无语凝噎。

　　梦魔动了动嘴唇，扶额。

　　“你真的......”

　　真亏夜蜀葵能瞒着这么多重要的事情！

　　猛地听到这些，差点没把他吓死。

　　夜蜀葵尬笑两声。

　　“啊哈哈，我其实也是想说的……”

　　是指拜托他用梦之力做弓箭那次吧，倒的确是夜蜀葵第一次主动开口找他帮忙。

　　梦魔的脸色阴晴不定。

　　夜蜀葵知道他不是真生气、或者说，是不舍得真的生气。

　　她抓起梦魔的手摇摇，撒娇似的道:

　　“......好啦，对不起嘛，以后我绝对不瞒着了！约好了！”

　　“你也是，不准再藏着掖着，赶紧交代吧，最近都怎么样了？”

　　沙利叶笑着出卖梦魔。

　　“老大这几天忙着找五月和你，可没做什么事儿，苦力活都是我在干呢！”

　　来不及心疼沙利叶，夜蜀葵再次转向梦魔。

　　“你......好好休息了吗？”

　　难怪昨天见他脸色不好，想来也是为自己担心的日夜难安吧。

　　夜蜀葵心疼的戳戳梦魔的脸，但也没有再多道歉了。

　　她知道梦魔不乐意听。

　　梦魔垂眸，脸倒是老实的靠过去方便夜蜀葵摸。

　　“没事，昨晚已经好好睡过了。”

　　“......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啊！”

　　淡淡一语，倒把夜蜀葵闹个脸红。

　　虽然没有做什么，只是单纯的相拥而眠，但不可否认，两人的关系已经远超从前。

　　“喂喂喂！够了啊你们！”

　　沙利叶扑过去，扯开夜蜀葵的手，强行分开两人。

　　“拜托，两位，看看我行不，看看我！”

　　他指着自己，委屈的嘟嘴。

　　“辛苦干活的在这，在这儿！”

　　夜蜀葵缓慢点头。

　　“啊，啊哦，对不起！”

　　梦魔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咳，说正事吧。”

　　沙利叶哼唧半天，说明了现状。

　　简而言之就是，圣斯苑那边在调集人力和武器，备战决战。而之所以没有找上门，是因为——

　　沙利叶道：

　　“课题还留有小尾巴。”

　　夜蜀葵和梦魔对视一眼。

　　虽然还没好个完全，但架不住夜蜀葵卖萌威胁装哭，梦魔还是带着人一起上了路。

　　虽然严格来说，不是“他”带......

　　稳稳地被抱在人形怀里，偶尔还要接受路人的注目，夜蜀葵有点害羞，又克制不住笑。

　　“嘿嘿。”

　　毕竟人形是梦魔的样子嘛！

　　真梦魔把毯子给她掖好。

　　“冷不冷？”

　　弥瑞尔也入冬了。

　　“还行，人形有根据体温调整的加热功能，我第一次用耶。”

　　还以为会硬硬的硌人，实际上根本就多虑了。

　　人形的手臂贴合她的身体线条，坐起来非常舒服，行走间也没有什么摇晃。加上梦魔给加了厚实的毛毯垫子，真是松软的不行。

　　梦魔点头。

　　带着能监控身体状态的人形一起，便是为了这个目的。

　　虽然他依旧不理解夜蜀葵把人形做成这个模样的理由......

　　见梦魔盯着人形梦魔，似是打量，夜蜀葵又没忍住笑了起来。

　　来到医院，三人办理探病手续，进到了深处的特殊病房区。

　　“啊，快按住他！”

　　“束缚器打开了！药物注射开始！”

　　甫一进门，便听到护士们紧张的呼喊。

　　她们正围着一张蓝光床焦急的忙碌着。

　　“真是的，难得以为来了个帅哥，没想到这么难对付！”

　　“拜托，这里可是特殊病房，根本没有正常人的！”

　　被她们讨论的、正是莱恩。

　　穿着病号服，头发凌乱的莱恩胡乱嚎叫，四肢挥舞，见护士靠近，他甚至想要张口咬人，活脱脱一只失控的野兽。可惜，束缚器把他压的死死的，他只能发出干吼，只能瞪着血红色的眼睛看向护士们，别无他法。

　　夜蜀葵三人走到一边。

　　等待一会儿，药力起效，莱恩终于放软身体，慢慢安静了下来。

　　比起那天灰头土脸的模样，现在的莱恩虽然被打理的干干净净，却依旧疯癫。

　　一位护士招呼她们：

　　“各位是来探病的？”

　　“是的，方便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药已经起效了，但是他这个样子，估计说不了什么话哦？”

　　“没问题的。”

　　“好的，如果有紧急情况，请呼叫我们。”

　　护士叮嘱几句，便纷纷离去。

　　夜蜀葵拍拍人形，人形抱着她走近莱恩。

　　“莱恩？”

　　“......”

　　莱恩虚无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像是完全听不见。头发黏在脸上，额上也满是汗水，他历经了一场大战似的。

　　“不说话也没事。”

　　夜蜀葵没打算等他，继续说了下去。

　　“人间诗社已经是一盘散沙，但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无法判处他们的罪，下城区也依旧有不少人还在坚定地相信他们。”

　　“黑刀被犰狳他们带走，铃铃也被重置，唯一的突破口——便是你了，莱恩。”

　　眼也不眨，莱恩依旧沉默。

　　夜蜀葵俯视着他，道：

　　“我想和你谈个交易。”

　　“梦之力的效果会慢慢消失，加上医院的精神疗愈药物，你应该早就清醒了吧？”

　　意识会消散、会被忘却，也会随着时间前进，逐渐减弱。除非已达深处，造成物理性的器官病变，否则，梦之力对人的侵蚀并非永远。

　　紧盯着莱恩的反应，夜蜀葵轻声问：

　　“还是说，你不在乎小龙女，不在乎真正的铃铃了？”

　　“因为你，她可是还在受苦呢。”

　　莱恩的睫毛几不可查的抖了抖。

　　不再加码，夜蜀葵静静地等着，梦魔和沙利叶也旁观事态，没有出声。

　　许久后，一个沙哑的男声幽幽响起。

　　“......真的吗？”

　　夜蜀葵嘴角一勾。

　　终于舍得开口了啊。

　　她道:

　　“和人间诗社不同，我们是不会骗人的，不然，用真言之书跟你定个契约也行。”

　　眼珠移动，莱恩看向夜蜀葵。

　　他的眼神清明，看不出一点疯样。

　　“不必。”

　　“你只需要告诉我，黑刀被带走，你要怎么救铃铃？”

　　嗯，马上就想到重点了。

　　之前果然在装疯卖傻啊。

　　夜蜀葵道：

　　“你还记得铃铃被我们发现的那天晚上吗？”

　　见莱恩点头，她道：

　　“当时，黑刀明明落在梦魔的领域里，之后却去到了你那边。你曾说是人间诗社的力量，但是，当你知道黑刀上附着的是铃铃的灵魂之后，你还如此做想吗？”

　　她弯了眼睛。

　　“我甚至怀疑，黑刀就在——”

　　空气生出黑色裂缝。

　　“唰——”一声，几道颜色划过夜蜀葵眼前。

　　夜蜀葵赞叹道:

　　“哎呀哎呀，真不愧是你。”

　　束缚带断裂，病人动作敏捷，挥刀利落。

　　对面，人形手臂发出淡淡银光，其上缠绕着深邃的蓝。

　　双方陷入诡异的平衡，谁也不能更进一步。

　　“呵。”

　　见被识破，莱恩收刀，放弃的也很干脆。

　　夜蜀葵无语。

　　“都这样了，你还想翻盘？”

　　莱恩盘腿坐下，又伸手把头发梳到脑后，人显得精神了许多。

　　“只是想恶作剧一下罢了。”

　　他嘲讽似的笑道：

　　“如果连这都识不穿，还怎么跟我谈交易？”

　　......以前倒真没注意到，莱恩骨子里这么高傲。

　　也是，算计那么多人命，他的性情早已天翻地覆。哪怕是铃铃，恐怕都不一定认得出吧。

　　夜蜀葵无奈道：

　　“好了，说正事，不用我提，你也知道我们要什么吧？”

　　“当然。”

　　莱恩笑道:

　　“我可以作证。除开剜心杀手的事，人间诗社有的没的的罪证，我藏的不少。”

　　那更好了。

　　夜蜀葵点头，沉声又问:

　　“那……你也做好准备了？”

　　一旦这样做，莱恩便再也逃不掉审判。

　　虽然不确定弥瑞尔的法度残酷与否，但他必不可能太轻松。

　　莱恩摇头，并不在意。

　　“......无所谓，我已经活够了。”

　　“能就这样死掉，下辈子再去找铃铃，也好。”

　　三人没说话。

　　莱恩心底恐怕也是知道的，铃铃应该......不会再有来生。

　　没说破这件事，莱恩问：

　　“所以，你们要怎么救铃铃？”

　　抬起手心，只见黑刀依旧散发着不祥的黑气。

　　虽然知道黑刀的内情，但夜蜀葵依旧不自觉的感到恐惧。

　　明明曾经是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啊……

　　她定定神，道:

　　“简而言之，就是净化。”

　　“你也许知道，黑刀上施加的法术源自于文音寺的秘药——‘不痕之吻’。虽然是效果弱一些的低配版，但大部分的成分和配置是相似的。我们和文音寺正好有些渊源，有认识的研究者在那里不说，要搞到相关资料、取得他们的协助并不困难。”

　　莱恩眉头一皱。

　　“也就是说，你们——”

　　夜蜀葵点头肯定。

　　“是的，铃铃的灵魂和这个低配法术已经融合的太深，我们计划先将它们剥离，再将铃铃的灵魂存放在纯净之地，逐渐洗净它沾染的血气。”

　　莱恩不信。

　　“铃铃的灵魂被炼成了这个秘法，还能有办法分离！？”

　　“而且，洗净......那要等多久！？”

　　夜蜀葵平静的道：

　　“我不能跟你保证成功率，但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你也不希望铃铃的灵魂被秘法绑定，怎样都得不到宽恕和解脱吧？”

　　莱恩没说话。

　　“关于第二个问题，说实话，我不确定会花多久，沾染那么多人命，恐怕我死、甚至是换了好几代王，都还洗不干净。”

　　紧盯着夜蜀葵严肃道：

　　“但是，我是神选游戏参与者，王位候选人之一。”

　　“王对这个世界的干涉力，超出常规，更超出你所能想象的。”

　　闻言，莱恩的眼神猛地变得凌厉。

　　直面他骤然改变的目光，夜蜀葵毫不畏惧，笑的更加自信。

　　“以上两个问题，如果我成王，便能得到很好的解决。”

　　“这才是我的筹码。”

　　莱恩没有别的路，更不可能赌圣斯苑，圣斯苑也不至于为了莱恩那点证词出手帮他。

　　他只能赌她夜蜀葵。

　　两人对视许久。

　　“好。”

　　莱恩终于应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黑刀，眉眼复杂又不舍。

　　“......铃铃便交给你了。”

　　“拜托了。”

　　借由梦之力的帮助，夜蜀葵将黑刀接过。

　　她郑重的点头。

　　“放心。”

　　没了牵挂，莱恩似乎也没了支撑的力气，他坐在床上，面色淡然，又像是疲惫至极。

　　莱恩是明白的。

　　时光留下了铃铃，留下了他，但两人不会再相遇，他们的故事已然完结。

　　这就是失去一切之人的样子吧，他再也没有追逐的目标，再也不可能前进了。

　　夜蜀葵心中感慨。

　　她最后说道：

　　“莱恩，你曾经是个好医生。”

　　这是真心话。

　　三人走出了病房。

　　房门关上，夜蜀葵看向梦魔。

　　梦魔点头回应。

　　包裹着黑刀的梦之力转为更加明亮的蓝色，金星如丝绸般环绕流转，像是在编织一曲安眠的歌谣。

　　夜蜀葵静静的凝视着。

　　是的。

　　他们能为这位少女做的......仅仅只是送她一个温暖的晚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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