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红绳缚天

　　黑雾如沸腾的墨汁，在杭城废墟上空翻涌。那道横贯天际的裂缝中，巨眼的瞳孔缓缓收缩，将整个城市的景象尽收眼底。

　　冥河姥姥的声音再次响起，苍老中带着穿透时空的悠远，每一个字都像浸过忘川水的冰珠，砸在人心上泛起刺骨的寒意：“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她的目光掠过在血雨中颤抖的朴步庭主眼，掠过被无数眼球残骸覆盖的废墟，最终定格在杨卓身上。那道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最深处，连杨卓都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源自血脉的、被窥视到根源的悸动。

　　“杨姓……卓名……”姥姥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拖腔，裂缝中那道佝偻的身影缓缓前倾，“老身认得你这魂魄的味道。三十年前，你爹娘成亲那日，还是老身亲手为他们拴的姻缘线呢。”

　　话音未落，裂缝中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那根手指枯瘦如柴，皮肤褶皱里嵌着暗褐色的斑点，指甲却红得像浸透了血。指尖轻弹，一道猩红的丝线便从黑雾中飘出，如同有生命的赤蛇，在半空中蜿蜒游走。

　　红线越来越长，越来越清晰。线身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缠绕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着金光的符文，仔细看去，竟全是“囍”字的变体。

　　线的两端分别连着两个模糊的光点，光点中隐约能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的剪影，正手牵着手在桃花树下漫步.那是杨卓从未见过的、父母年轻时的模样。

　　“当年你娘怕疼，穿针时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姥姥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一丝暖意，却让杨卓脊背发凉，“你爹就跪在祠堂里给老身烧了三日夜的香，求我让这红线松些，别勒得太紧……可惜啊，阳寿天定，姻缘难续，他们终究是没能熬过那场病。”

　　红线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两个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不定。杨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从未听人说起过父母的过往，这个活在传说中的SSS级诡异，却对他的家事了如指掌。

　　“你想干什么？”杨卓握紧长刀，幽蓝的诡火再次燃起。他能感觉到这红线中蕴含的恐怖力量，那是一种能轻易操控生死姻缘的规则之力，远比朴步庭的千眼魔域更令人绝望。

　　“不干什么。”姥姥轻笑一声，指尖再次弹出。那道连接着父母魂魄的红线突然断裂，化作无数细小的红丝，如同流星雨般坠向杨卓，“只是觉得，你这孩子和你爹一样死倔。明明心里揣着滚烫的火，偏要装得像块寒冰。”

　　红丝在空中重新凝聚，化作一根崭新的红线，一端缠绕上杨卓的手腕，另一端则朝着林雪瑶的方向飘去。线身散发出的温热气息，与之前的阴寒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牵引力，仿佛要将两人的命运彻底捆绑在一起。

　　“别碰它。”杨卓厉声喝道，挥刀便要斩断红线。但已经晚了。林雪瑶正站在百货大楼的天台上，看着那道飘来的红线，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恍惚。

　　她仿佛看到了前世巷子里那个变形的糖盒，看到了青铜棺中那张腐烂的脸，看到了杨卓在废墟中找到戒指时，眼底翻涌的、她读不懂的暗流。一种源自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在红线触碰到指尖的刹那，猛地攥紧了拳头。

　　“嗤啦.”红线应声而断。不是被刀斩断，而是被林雪瑶硬生生扯断。断裂的瞬间，红线爆发出刺目的红光，那些缠绕在线身上的“囍”字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顺着林雪瑶的指尖疯狂涌入她的体内。

　　她的瞳孔瞬间被染成猩红，周身散发出与冥河姥姥同源的、却更加纯粹的规则气息。“嗯？”裂缝中的姥姥发出一声惊讶的轻哼。就在这短暂的凝滞中，林雪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震惊的动作。

　　她抓起手中那段断裂的红线，手腕翻转，竟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将红线缠向了裂缝中那只伸出的枯瘦手掌。红线如拥有灵性的枷锁，瞬间收紧。

　　原本温润的线身变得锋利如刀，深深勒进姥姥的皮肉里，冒出阵阵白烟。那些“囍”字符文在红线上疯狂游走，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结界，竟硬生生将姥姥的右手钉在了裂缝边缘。

　　“好个丫头片子。”姥姥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怒意，裂缝剧烈震颤起来，黑雾中伸出无数只枯手，想要扯断红线。杨卓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将长刀掷向朴步庭的主眼，逼得那只眼球发出凄厉的惨叫，随即纵身跃起，体内积攒的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他冲到裂缝边缘，双手抓住姥姥那只尚未完全伸出的左臂，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其往裂缝里推去。

　　“给我回去。”姥姥的左臂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老树皮般的鳞片，摸上去冰冷刺骨。杨卓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如虬龙。

　　裂缝中传来恐怖的吸力，仿佛有无数亡魂在里面拉扯，但他死死咬着牙，膝盖顶住裂缝边缘的岩石，一寸寸地将那只手臂塞回黑雾之中。

　　“掌面。”姥姥怒喝一声。一直悬浮在旁的巨大苍白手掌立刻俯冲而下，掌心上的暗金色符文疯狂闪烁，朝着杨卓拍来。但就在它即将触碰到杨卓的瞬间，掌面突然停滞在半空，发出一声带着无奈的哀叹：“姥姥息怒……此女……此女早已是杨卓大人的人啊。”

　　掌面缓缓转向被红线束缚的右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您瞧这姻缘线……它认主了。能让先天红线认主的，唯有命定之人。这丫头的魂魄里，早就刻着杨卓的印记了。”

　　姥姥的怒吼戛然而止。她低头看向被红线勒出血痕的右手，又看向林雪瑶眼中那抹与红线同源的猩红，裂缝中的巨眼微微收缩，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缠绕在她手上的红线渐渐松弛，线身重新变得温润，甚至轻轻蹭了蹭她的皮肤，像是在撒娇。

　　“罢了……”姥姥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既是天定，老身便不掺和了。只是这小子……”

　　她的目光落在杨卓身上，带着一丝警告：“管好你的人。下次再敢扯断老身的红线，定叫你们俩魂归冥河，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裂缝开始缓缓合拢。那道缠绕在姥姥右手上的红线自动断裂，化作一道红光钻进林雪瑶体内。巨眼最后看了一眼杭城，随即彻底消失在黑雾中。

　　横贯天际的裂缝如同愈合的伤口，最终只剩下几片残留的黑雾，在风中缓缓消散。杨卓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一瞬间的交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看向林雪瑶，发现她眼中的猩红正在褪去，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正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残留着一道淡淡的红线印记，如同最精致的纹身。

　　“你……”杨卓刚想开口，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音来自废墟中心。深田越美的躯体不知何时爬了过来。她的身体已经彻底扭曲，后背的漆黑痂皮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由视神经和血管组成的“子宫”。

　　此刻，她正用一把锈迹斑斑的武士刀，颤抖着刺向自己的腹部。“噗嗤.”刀刃没入腹中，带出一股黑绿色的粘稠液体。深田越美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狂热的兴奋。

　　她猛地抽出刀，一只沾满粘液的、拳头大小的诡胎从她腹中滚了出来。那诡胎通体漆黑，身上布满了细小的眼睛，嘴巴里长着细密的獠牙，四肢却像人类婴儿般短小。

　　它刚一落地，就发出刺耳的尖叫，无数根透明的脐带从它身上涌出，深深扎进周围的眼球残骸中，疯狂地吸收着养分。

　　“黄泉……鬼武士……”深田越美（或者说操控她的井上残魂）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她举起武士刀，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以我残躯为祭，恭迎……大人降临。”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

　　那只诡胎在血水中迅速膨胀，最终化作一道高达十米的、由黑雾和白骨组成的武士虚影。虚影手持两把巨大的镰刀，头戴破损的头盔，眼窝中燃烧着幽绿的鬼火，散发出比朴步庭更甚的恐怖气息。

　　“杀。”鬼武士咆哮着冲向杨卓，镰刀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在地面上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沟壑。杨卓瞳孔骤缩，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发现身体还未从与姥姥的交锋中恢复。

　　林雪瑶也被鬼武士散发出的威压震慑，双脚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就在镰刀即将劈中两人的瞬间，林雪瑶手心的红线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一道纤细的红丝从印记中飘出，在空中迅速变长变粗，最终化作一条横贯天地的红色绸带。绸带如同有生命般缠绕上鬼武士的身体，那些原本坚硬的白骨在红绸的触碰下，如同被强酸腐蚀般迅速消融。

　　“这是……姥姥的红线？”杨卓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红绸越收越紧，鬼武士发出痛苦的哀嚎，黑雾组成的躯体在红绸的勒绞下寸寸断裂。那些燃烧的鬼火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熄灭，最终整个虚影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化作无数黑色的粉末，被风吹散。

　　深田越美的躯体也随着鬼武士的消散而崩溃，最终只剩下一堆缠绕着视神经的白骨。那只诡胎的残骸在红绸的灼烧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很快便化为一滩腥臭的黑泥。废墟再次陷入死寂。

　　杨卓走到林雪瑶身边，看着她手心那道渐渐隐去的红线印记，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这道来自冥河姥姥的红线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林雪瑶与自己之间，究竟还藏着多少未被揭开的宿命。

　　林雪瑶抬起头，对上杨卓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能感觉到体内那道红线的存在，它像一颗温暖的种子，在她的灵魂深处扎了根，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牵引力，指向身边这个男人。

　　“我们……”林雪瑶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咔嚓”声。声音来自朴步庭那只幸存的主眼。此刻，那只眼球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瞳孔中的红光正在迅速黯淡。它看着杨卓和林雪瑶，眼中没有了之前的贪婪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平静。

　　“游戏……还没结束……”主眼中传出朴步庭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葬仪社……还在等着你们……”

　　话音未落，眼球便“啪”地一声碎裂开来，化作一滩腥臭的液体。杨卓和林雪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知道，朴步庭口中的“游戏”，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庞大和恐怖。葬仪社、冥河姥姥、姻缘红线……这一切如同一张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

　　废墟的风再次吹起，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冥河的阴冷气息。杨卓握紧了林雪瑶的手，她的手心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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