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辍学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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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滞的暮色与咳血的站台暮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巨毯,沉甸甸地覆盖下来,将卧牛山层叠起伏的褶皱,一寸寸染成一片凝重、压抑的黛青色。最后的天光挣扎着,在山脊的锯齿边缘涂抹上几道暗紫的余烬,旋即被更深的黑暗吞噬。山坳深处,几缕稀薄得如同游魂的炊烟,从低矮的石片屋顶笔直地升起,试图向冰冷的天空传递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却很快被沉甸甸、饱含着水汽的灰白色山岚无声地包裹、绞杀,消散得无影无踪。空气湿冷刺骨,弥漫着枯草腐烂的酸涩、泥土深层的腥咸,以及松针在潮湿中散发出的、带着苦味的油脂气息。这气味钻进鼻腔,沉入肺腑,带着一种荒芜的绝望感。
通往山外世界的那唯一一条黄土路,在愈发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像一条僵死多时、被随意丢弃在荒山野岭的灰蛇,蜿蜒着,挣扎着,最终无力地消失在视线尽头那片更加浓稠、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里,仿佛被巨兽一口吞没。路旁,那个用几块饱经风霜、棱角早已磨圆的巨大岩石勉强垒成的简陋站台,孤零零地匍匐着,如同大地上一道被时光遗忘的、丑陋而沉默的伤疤,无言地承受着山风永无止境的呜咽与撕扯。风掠过岩石的缝隙,发出尖锐又低沉的哨音,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哀歌。
张二蛋把自己更深地缩进那件过于宽大、几乎罩住他整个单薄身躯的旧棉袄里。棉袄是父亲张三强穿剩下的,打着好几块颜色深沉的补丁,像一块块丑陋的膏药贴在灰败的底色上。袖口早已磨得油亮发硬,边缘绽开,露出里面灰黑、板结的棉絮。冰冷的山风,带着刺骨的恶意,无孔不入,轻易地穿透这层单薄而破败的屏障,钻透布料,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肤,刺得他骨头缝里都渗出森森的寒意。他佝偻着,缩着脖子,下巴几乎抵到胸口,站在站台边缘一块相对平整、被无数双鞋底磨得光滑的石头上。石头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山涧,浑浊湍急的水流在黑暗中发出沉闷而永不停歇的轰响,如同大地压抑的咆哮。他木然地望着土路尽头那片仿佛凝固的、化不开的浓稠黑暗,眼神空洞,失去了焦点。只有胸腔深处那压抑不住的、带着铁锈腥甜的闷痒,如同跗骨之蛆,不时猛烈地发作,迫使他剧烈地佝偻起瘦削的脊背,爆发出几声沉闷、撕扯般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像一场酷刑,牵扯着整个脆弱的胸腔,带来撕裂般的锐痛。他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嘴,身体随着咳势剧烈地颤抖。咳声暂歇,他摊开冰冷的掌心——借着站台远处一盏昏黄如豆、在风中摇曳欲灭的灯泡的微光,清晰地看到几缕暗红的血丝,如同诡异而狰狞的蛛网,缠绕在掌心纵横交错的、少年不该有的粗粝纹路里。他麻木地看了一眼,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死寂。随即,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掌在同样冰冷、沾满尘土的旧裤腿上用力蹭了蹭,留下几点几乎无法分辨的、暗褐色的污痕。
小小的站台上,稀稀拉拉地站着七八个模糊的人影。都是和张二蛋年纪相仿的山里青年,背着简陋得可怜的行李——大多是打着补丁的粗布包袱或磨得发白的化肥袋改成的编织袋。他们像一尊尊被山风吹透、冻僵的石像,沉默地矗立在昏暗的光线里。偶尔有劣质卷烟燃起的微弱红光在黑暗中明灭,映亮一张张年轻却过早被风霜侵蚀的脸庞,眼神空洞地投向火车即将驶来的方向,里面偶尔掠过的迷茫、不安和对未知的恐惧,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又被更深的沉默吞没。一种沉重的、混合着劣质烟草的辛辣、汗液的馊味、以及绝望本身气味的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压得人几乎窒息,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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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撕裂黑暗的兽吼与燃烧的嘱托
“呜——!”
一声凄厉得如同濒死巨兽发出的绝望长嚎,毫无预兆地、狂暴地撕裂了死寂的山谷!那声音带着一种蛮横的、摧毁一切的力量,瞬间刺穿了厚重的暮色,震得脚下的岩石都在微微战栗,仿佛大地也在恐惧地呻吟。紧接着,是沉重而单调、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哐当…哐当…哐当…”声,由远及近,如同巨人沉重的脚步,踏着大地的脊梁,碾过冰冷的铁轨,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摧毁一切的压迫感,粗暴地碾碎了山野间最后一点可怜的宁静。
两道昏黄、浑浊的光柱,如同两把生锈迟钝的巨剑,从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艰难地劈斩出来,光柱里翻滚着浓密的尘埃和水汽。一条绿皮火车,如同一条从远古爬行而来、浑身沾满煤灰油污和暗红色铁锈的钢铁巨虫,喘息着,喷吐着大团大团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白色蒸汽,沉重地、笨拙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停靠在了这荒凉得如同世界尽头的小站旁。车头巨大的前灯,在湿冷的雾气中投射出两道朦胧、摇晃的光带,将站台上几张年轻而茫然、写满离乡背井悲怆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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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 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几扇厚重的、油漆剥落露出大片锈蚀底色的车门,被一个穿着油腻发亮藏蓝色铁路制服、满脸横肉写满不耐烦的列车员粗暴地拉开。车厢内昏黄拥挤、人声鼎沸、混杂着各种体味的闷热气息和嘈杂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快!快上!磨蹭啥呢!找死啊!” 列车员操着浓重难懂的外地口音,探出半个身子,挥舞着手臂,像驱赶一群待宰的羔羊,唾沫星子在昏黄的光线下飞溅。
站台上凝固的死寂瞬间被打破,如同冰面骤然碎裂。沉重的编织袋、破旧的背包被慌乱地扛起、甩上肩头,人们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沉默而急切地推搡着、拥挤着,汇成一股浑浊的人流,涌向那几扇敞开的、如同怪兽贪婪巨口般的车门。脚步声、行李碰撞声、压抑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原始的求生本能。
“二蛋!”
一个熟悉得刻进骨子里的、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张二蛋身后响起,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强行压抑的激动。张二蛋猛地回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邻居大哥张铁柱就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比张二蛋高出半个头,骨架宽大,却显得异常清瘦,像一株被山风过度摧折的老松。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袖口和肘部都磨出大洞、露出里面灰白棉絮的旧工装外套,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用印着“尿素”字样的化肥袋缝合改制的巨大编织袋,沉甸甸地坠着他本就佝偻的脊背。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同样破旧、边角磨损开线的帆布提包。他的脸上写满了长途硬座带来的深刻疲惫,颧骨高耸得如同刀削,嘴唇干裂起皮,裂开几道细小的血口,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然而,就在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异常明亮、如同在寒风中顽强跳跃的炭火,灼灼地、死死地钉在张二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柱子哥…” 张二蛋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喉咙里那股腥甜的铁锈味又涌了上来。
张铁柱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张开双臂,像一头护崽的母兽,一把将张二蛋那单薄得如同纸片的身躯狠狠地、紧紧地搂进怀里!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勒得张二蛋的肋骨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身上那股浓烈到刺鼻的气息——长途奔波的汗酸味、劣质烟草的呛人辛辣、还有火车硬座车厢里特有的、混合着廉价泡面汤和无数双脚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浑浊体味——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如此污浊,却如同一记重锤,瞬间将张二蛋从麻木的深渊砸回了冰冷的现实。
“二蛋…哥…哥没用了…” 张铁柱的声音死死压在张二蛋的耳边,带着一种被砂轮打磨过般的嘶哑和深不见底的悲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血沫,“…爹的腿废了,塌方砸的…再也下不了窑了…娘的眼也快瞎了,天天哭,哭那点买药钱…下面还有两个小的,饿得嗷嗷叫,张着嘴等饭吃…我…我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收紧,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这山沟沟,就是个活棺材!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再待下去,骨头渣子都得被它嚼碎咽了!连个响屁都听不着!” 他猛地松开张二蛋,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他单薄的肩膀,粗糙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破旧的棉袄里,指甲几乎要嵌进张二蛋的皮肉。他的眼睛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痛苦而布满猩红的血丝,像两潭沸腾的血泉,死死地、几乎要灼穿般地盯着张二蛋,那目光烫得张二蛋心头发颤,灵魂都在战栗。
“哥知道你行!你脑瓜子灵!书念得好!你是咱村…不,你是咱卧牛山几百年来,最有希望飞出去的金凤凰!” 张铁柱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甚至盖过了火车头粗重如牛的喘息,“你不能烂在这儿!不能!!” 他猛地摇晃着张二蛋的肩膀,仿佛要把他身体里最后一点犹豫和软弱都摇出去,“哥替你出去!去南边!去那个传说遍地是黄金、也遍地是吃人机器的地方!听说那边厂子比咱山上的石头还多,只要肯卖命,只要骨头够硬,总能挣口活命的饭!挣了钱,哥供你!供你把书念出头!念到大学!念到京城去!念到没人敢再拿鼻孔瞧咱!念到能把爹娘弟妹都接出去!听见没有?!”
他说着,猛地松开一只手,急切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在他背上那个鼓囊囊的编织袋里摸索着。粗糙如同树皮的手指在破旧的、带着一股子化肥残留气味的粗布口袋里急切地翻找,发出窸窸窣窣的、令人心焦的声响。终于,他掏出了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东西。他手忙脚乱地解开那层油腻的破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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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书。
一本很旧、很厚的书。
深红色的硬壳封面早已磨损得失去了所有光泽,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接近褐色的陈旧感。边角严重卷曲、磨损,露出了里面灰白色的、粗糙的硬纸板。封面中央,印着几个烫金的大字,在昏黄的光线下,“资本”两个字还勉强能辨认出模糊的金色轮廓,而后面那个“论”字的金字已经几乎完全脱落、磨损殆尽,只剩下一个浅淡的、凹进去的模糊印痕。书页的边缘发黄发黑,布满了污渍和指印的油光,显然被无数次翻阅、摩挲,浸透了主人的血汗与思考。
张铁柱双手捧着这本沉甸甸的旧书,动作却异常郑重,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一块刚从炉火中取出、足以灼伤灵魂的烙铁。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无比复杂,交织着深入骨髓的痛楚、破釜沉舟的决绝、压抑已久的愤怒,以及一种近乎宗教般虔诚的、沉重的寄托。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这厚厚的一册书,重重地、不容拒绝地塞到张二蛋怀里!
“拿着!”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如同斧凿刀刻般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血与火,“替我…好好念它!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把它吃下去!嚼碎了,咽到肚子里!融进你的血里!刻进你的骨头里!” 他顿了顿,眼中那两簇炭火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疯狂,仿佛要喷薄而出,将这无边的黑暗点燃,“哥没本事,斗不过这命!只能去南边,用这把骨头,用这条贱命,去换几个活命的钱…但你不一样!二蛋!你跟哥不一样!你脑壳里有东西!你得用它…” 他猛地指向那本深红色的书,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用它烧!烧穿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烧出一条咱穷人能挺直腰杆走的活路来!烧出个亮亮堂堂、干干净净的青天白日!听见没有?!给哥记住!烧穿它!!”
那本《资本论》冰冷的、坚硬的封面棱角,重重地抵在张二蛋单薄的胸口,隔着那件破旧的棉袄,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带有生命重量的质感,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都在抽搐。张二蛋下意识地、紧紧地抱住了它,仿佛抱住邻居大哥最后燃烧的生命和全部的希望。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书页粗糙毛边的边缘,触碰到那磨损得几乎消失的烫金字体凹痕。一股混合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陈年灰尘的气息、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张铁柱的浓烈汗味和烟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柱子哥…” 张二蛋喉头剧烈地哽咽,巨大的酸楚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胸腔,堵得他几乎窒息,只能发出破碎而模糊的音节。他看着张铁柱那张被山风、矿尘和苦难刻满深刻印记、如同刀削斧劈般的脸,看着他眼中那足以灼伤灵魂的火焰,看着他背上那个巨大而破旧、仿佛要将他的脊梁压断的编织袋,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即将踏入的那个冰冷、残酷、用血肉之躯去碰撞钢铁机器的未知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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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馍馍与滚烫的誓言
“呜——!!!”
火车再次发出更加急促、更加尖锐、如同濒死前最后挣扎般的汽笛长鸣!那声音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焦躁,狠狠刺穿着每个人的耳膜。
“哐当!哐当!哐当!” 沉重的铁轮开始不耐烦地原地空转,发出催促的巨响,钢铁巨兽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碾碎一切挡在面前的阻碍。
“快他妈上车!关门了!磨蹭个球!不要命了?!” 列车员暴躁的、充满戾气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再次响起,盖过了一切声响。
“别哭丧个脸!给哥挺直了!” 张铁柱猛地、用尽全身力气拍了一下张二蛋的肩膀,那力道大得让张二蛋一个趔趄。他试图用这粗粝的、山民特有的豪气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别绪和悲怆,但声音里却无法抑制地带上了明显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哥走了!你给哥好好念书!念出个人样来!替哥…替咱卧牛山几百口子…争他妈一口气!听见没?!”
他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张二蛋一眼。那一眼,如同凝固的时光,里面包含了千言万语,有沉甸甸如山的嘱托,有深入骨髓的担忧,有诀别的痛楚,更有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永不回头的决绝。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生活重轭压弯了腰、却依然倔强前行的老牛,深深地弓下背脊,用肩膀奋力顶起那个巨大的、仿佛装着整个家庭重量的编织袋,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个帆布提包,头也不回地、义无反顾地汇入了最后涌向那扇如同地狱入口般车门的、混乱而绝望的人流。他高大的身影在昏黄摇曳的车灯光晕和浓重翻滚的白色蒸汽中,显得异常笨拙、悲壮,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孤勇。
“柱子哥——!” 张二蛋抱着那本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的书,往前踉跄着追了两步,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哭腔,被巨大的汽笛声和人群的嘈杂瞬间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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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铁柱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他奋力地用肩膀顶开拥挤的人群,像一枚钉子,强硬地挤进了那扇狭窄的、即将关闭的、如同怪兽喉咙般的车门缝隙。
“哐当——!!!”
一声冰冷、沉重、震耳欲聋的金属巨响!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死死地、严丝合缝地关上!那声音,像一记万钧重锤,带着终结一切的冷酷,狠狠地、精准地砸在张二蛋的心口!砸碎了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支撑!
“呜——哐当…哐当…哐当…”
火车发出一声更加悠长、仿佛带着无尽疲惫与解脱的嘶鸣,巨大的、沾满煤灰和油污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沉重地、不可阻挡地碾过冰冷的、闪着幽暗寒光的铁轨。绿皮车厢,如同一节节移动的、巨大而冰冷的铁皮棺材,在昏黄光柱的牵引下,笨重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怆,缓缓驶离了这荒凉的站台,然后猛地加速,一头扎进了前方那片更加浓稠、更加深不可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之中。车尾那盏昏红如血的信号灯,如同怪兽渐行渐远的、充满恶意的独眼,在无边的沉沉夜色里无力地摇曳着,闪烁了几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淡,最终彻底熄灭,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站台瞬间空荡下来,死寂重新笼罩。凛冽的山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在空旷的站台上肆意呼啸、呜咽、盘旋,卷起地上的枯叶、纸屑和黑色的煤灰,打着旋,发出凄厉的哨音。巨大的、冰冷的铁轨,在车灯消失后,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剩下两条平行的、在微弱天光下反射着冰冷幽光的钢铁直线,沉默地延伸向未知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远方。它们像两道巨大而狰狞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深深地刻在沉默而麻木的大地上,也刻在了站台上那个被遗弃的少年心上。
张二蛋孤零零地站在冰冷的、空无一人的站台边缘,像一块被世界彻底遗忘的石头,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怀里那本《资本论》坚硬冰冷的棱角,硌着他单薄的胸口,带来清晰而尖锐的痛感,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噩梦。他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怀中那本磨损得厉害的深红色封面,看着那模糊不清、却重如千钧的烫金书名。一滴滚烫的、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重重地砸落在暗红色的封面上!
“啪嗒。”
声音很轻,在呼啸呜咽的山风中几乎微不可闻。暗红的封面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迅速扩散的水渍。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泪水如同终于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抑制。它们顺着少年瘦削、冰冷、沾满煤灰尘土的脸颊,无声地、决堤般地滑落,一串串,一行行,滚烫的,带着生命最后的温度,沉重地砸在冰冷的书封上,洇开,扩散,晕染,如同无声的、最绝望的控诉,也如同一场献祭给这黑暗世道的、悲怆的仪式。
他没有抬手去擦,只是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抱着那本书,仿佛抱着邻居大哥最后燃烧的生命之火和沉甸甸的、带着血与火的嘱托。身体因为剧烈的、无法抑制的抽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压抑的呜咽声被呼啸的山风撕扯得支离破碎,散落在冰冷的空气里。冰冷的泪水混着脸上沾染的煤灰和尘土,流进他干裂的嘴唇,是咸涩的,是灰尘的苦,更是深入骨髓的绝望滋味。
他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望向火车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无边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邻居大哥张铁柱那决绝的、永不回头的背影,那眼中燃烧着、仿佛要焚尽一切不公的火焰,还有那句如同滚烫烙铁般深深烫印在心底的“烧穿这吃人的世道”,在这无边的黑暗和脚下两道冰冷铁轨的映衬下,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宿命感。
他颤抖着,缓缓地翻开那本已经被泪水浸湿了封面的旧书。发黄、脆弱、散发着浓重陈年霉味的书页在冰冷的手指下发出轻微的“哗啦”声。他的目光急切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搜寻着。终于,在扉页的右下角,他看到了邻居大哥用铅笔歪歪扭扭写下的那行小字。字迹用力得几乎划破脆弱的纸张,每一笔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不屈的呐喊:
**“别信命!念下去!”**
泪水更加汹涌地奔流而出,滴落在那些用力刻画的字迹上,将原本就模糊的墨痕晕染得更加模糊,几乎要化开。张二蛋死死地盯着那行字,眼睛瞪得极大,仿佛要将每一个笔画、每一道刻痕都深深地、用灵魂的力量烙印进自己的骨髓深处。他抬起沾满泪水、尘灰和煤黑、肮脏不堪的袖子,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抹了一把脸,却只将脸上抹得更加污秽狼藉。他不再去看那吞噬了火车的、绝望的黑暗远方,而是猛地低下头,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颤抖,在冰凉的、散发着霉味的书页间急切地摸索着。
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不属于纸张的异物。他的动作瞬间停滞,心脏仿佛也漏跳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翻开了那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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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东西,静静地躺在书页的夹缝里。
是半块馍馍。
黑面做的,粗糙得能清晰地看到粗粝的麸皮颗粒,边缘已经干裂发硬,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气的灰黑色。那是山里人最常见、最廉价、也最能勉强果腹的救命口粮。不知是邻居大哥临走前,从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干粮里,硬生生省下来塞进去的;还是更早以前,在某个饥饿难耐的深夜苦读时,随手夹在书里当书签,后来就忘了,一直留到了今天。
张二蛋伸出冰冷、颤抖的指尖,极其轻、极其珍重地,拈起那半块冰冷、坚硬、轻飘飘却又仿佛重于泰山的馍馍。它静静地躺在他同样冰冷的掌心,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却又像一颗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种。它轻飘飘的重量,却沉甸甸地承载着邻居大哥所有的血汗、所有的挣扎、所有被这贫瘠大山压榨殆尽的青春和渺茫的希望,也承载着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也是最沉重的嘱托——活下去!念下去!烧穿它!!
泪水更加汹涌地模糊了视线,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冰冷的馍馍上,瞬间被吸干,只留下更深的暗色印记。他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那半块冰冷、坚硬如铁的馍馍,如同攥着一颗在绝境深渊中依然不肯放弃、依然倔强跳动的心脏!他猛地挺直了在凛冽寒风中瑟瑟发抖、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他不再看那黑暗的远方,而是霍然转头,目光如炬,越过沉沉的暮色,投向家的方向——山坳深处,只有几点微弱如萤火、在沉沉黑暗中艰难挣扎、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灯火,如同风中残烛。脚下,那两条巨大、冰冷、闪着幽暗寒光的铁轨,在他眼前延伸开去,如同束缚命运的沉重枷锁,也如同一条通往未知、布满荆棘、却也必然孕育着反抗星火的漫长征途。
山风呜咽,卷起他单薄破旧的衣角,猎猎作响。少年孤独的身影,抱着那本浸透泪水的旧书,死死攥着那半块冰冷的、如同火种般的黑面馍馍,如同一尊凝固在荒凉站台边缘的、沉默而悲怆的雕像。只有那无声滚落的、滚烫的泪水,在冰冷的书封上不断洇开、扩散的深色印记,和掌心那枚被体温渐渐焐热的硬馍,在无声地证明着,这颗年轻的心脏深处,正经历着怎样一场足以焚毁一切腐朽、也必将照亮前路的、无声的风暴。远处山体深处,隐约传来矿洞沉闷的喘息,与掌心馍馍那坚硬的质感一样真实、一样沉重。这世道,总得有人去烧。他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那声音,微弱却清晰,像一粒火种落入干柴前最后的爆响。
喜欢沧桑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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